記得那是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後期的某天,我在馬尼拉搭乘一輛計程車,司機是一位彬彬有禮的老人家,瘦瘦的身材,其貌不揚,但一說話便會讓人刮目相看,因為一口流利的英語和標準的語法,顯露出他是一位受過良好教育的菲律賓人。
剛上車坐穩,他便隨口問道:“台灣人?還是韓國人?”
我答道:“我是中國人。”
“中國大陸?”
待我確認後,他緊接著又問我一個問題,“那麼,你認為,是民主制度好,還是共產制度好?”
這是很多菲律賓知識分子愛問我的問題,我原來就不習慣他們把中國大陸的社會制度說成是“共產制度”,每次都要解釋說,共產制度是一種理想,中國大陸現在還處在社會主義制度階段,而且是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
但後來發現他們既聽不進去我的解釋,也鬧不明白,他們問這個問題,只是為了用自己被洗腦的思維方式嘲笑他們自以為是的“共產制度”而已。
我沉吟片刻, 回答這位司機:“如果你想要賺錢富有,過人上人的生活,民主制度不錯;但如果你想要穩定的社會秩序和良好的道德風氣,共產制度比較好。“
司機聽我這麼一說,立刻迫不及待地附和道:“太對了”,然後他大談共產主義思想,從卡爾·馬克思和恩格斯一直談到1968年創建菲律賓共產黨的扶西·馬利亞·西順。
原來這位司機在上個世紀六十年代曾經是菲律賓大學的學生,西順當時是他們的政治學教授,他的共產主義思想的萌芽就是那時培植的。
“你知道埃某某嗎?“他問我,看他的表情和語調,彷彿這個埃某某是個大名鼎鼎的人物,可惜我一無所知。
他說埃某某是他的同學,六十年代曾率5名菲律賓青年,在馬尼拉劫持了一架向南飛往納卯(菲律賓現任總統杜特爾特家鄉)的國內航班,強迫機長掉頭北向飛往北京,投奔新中國,獲得政治避難待遇,並在中國居住下來,娶了中國姑娘做妻子。
很遺憾,這位司機感歎說,他當時差點兒就隨他們一起劫機了,但因為擔心走漏風聲,在最後時刻退出。
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後期,恐怖組織阿布沙耶夫武裝突然在菲律賓南部活躍起來,頻繁從事綁架活動,事件震驚了全世界。於是我問他:“菲共會不會從事綁架活動?”
“是那種索要贖金的綁架嗎?”他問。
“是的”,我回答。
“我們不綁架,但我們索要革命稅”,他說。
“那如果別人不願給呢?”我問。
“如果不給我們就殺人,或者放炸彈。”他告訴我,他們會先去瞭解一些大公司的財務狀況,然後再酌情索要革命稅,絕大多數的情況都會付錢。當然這些大公司付錢之前都守口如瓶,以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煩。
司機告訴我,他曾在山上戰鬥11年,因年老和家庭的需要不得不告老還鄉。
我問他山上生活怎麼樣,苦不苦?他說不苦,生活簡單,自己種地,而且充滿理想。
“你知道嗎?我一共被捕三次,逃獄兩次,最後一次沒有逃獄成功,被判五年徒刑,後來我服刑滿三年,提前獲釋。”他回憶說。
“你被捕之後受過折磨和拷打嗎?”我好奇地問他。
“當然受過,你看,”他張開嘴,露出門前整齊的四顆牙齒,“這些全是假牙。他們一拳打來,我的牙齒和血就噴了出來。”
“你們如果逮到政府軍人,會不會也一樣折磨和拷打他們?”
“我們通常不拷打,如果他們不提供情報或者提供的是假情報的話,就殺了他們。”
“為什麼你們不向他們宣傳共產主義思想呢?”我想起毛澤東領導的中國共產黨的強大的宣傳威力及成功之路。
“你知道這些軍人因為是在政府的軍校中受的教育,要他們改變思想很難。他們一般為了活命,都會假裝同意你的話,但回到軍隊之後,還是會拿起武器回頭殺我們。所以沒有用,最好是殺了他們。
一直以為菲共已經到了窮途末路的地步,沒曾想這位已經退出革命道路的菲共成員依然堅守其信仰,並相信共產主義是最人道的社會制度。
同時我也對他們近乎殘酷的鬥爭方式而感歎。
臨下車時,我問他的名字,看到他猶疑的樣子,馬上明白了。
“不要緊,我不問了。”
他聽後立即放鬆下來,笑著說:“希望你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