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從文與張兆和的愛情佳話,經典永流傳。儘管張兆和曾多次嚴厲地拒絕沈從文,都沒有阻止他靠近她的決心,這位來自湘西鳳凰縣、行伍出身的蠻小子,他瘋狂、執著地獻愛于張兆和,一百多封火熱的求愛信,終于打動了名震一方的大家閨秀。
他們的愛情修成正果,步入現實的婚姻。回看沈從文與張兆和確實具有迴避不了差距,相較于張兆和,沈從文算是窮小子,生活環境的巨大差異,形成雙方不同的金錢觀與人生觀。婚後,他們經濟狀況不佳,沈從文愛交友助人,常常拿錢來資助朋友或是學生,而張兆和卻難以理解沈從文的“慷慨”之舉,滋生齟齬。
德國哲學先驅哈曼曾說,判斷一個人的發展,需結合此人成長的文化背景。同時,也要結合一下當下環境。沈從文側身都市,曾流連于北京、上海和青島,他雖自許“鄉下人”,但深心裡在盡力地消解自己身上的“土氣”,儼然變身為紳士。他已遠離家鄉,必須在都市中,尋找自己的歸屬感。然而他失敗了,蟄居都市,但終究找不到精神的棲息之所。所以,他才會樂此不疲地、構築他的“希臘小廟”——湘西世界。他以文學的形式,實踐著精神上還鄉。這一點,張兆和肯定是懂得的。
沈從文不只是一位作家,他更是一位思想者,他心心唸唸的是,一種不悖乎人性的生命形式;但現實生活是慘淡的,都市的破敗,舊習的陳腐,生存與創作的艱辛,羈絆著自由生命的怒放;這種思想者的痛苦,張兆和是不理解的;從這個角度看,也看出來沈從文本質是無助的、孤獨的,儘管他們深愛著,但是張兆和並不能消弭沈從文靈魂的寂寥,畢竟她只是他的生活伴侶,而不是靈魂知己。
在這裡,需要提到另一對佳偶——梁思成與林徽因,他們具有著相似的文化背景,他們一同遊學,一同考察建築,林徽因才情舉世公認,甘願做梁思成事業的夥伴,她為了愛情,為了婚姻,收斂自己的“鋒芒”。他們夫婦相同的志趣滋養著愛情與婚姻。
反觀張兆和與沈從文,是難以達成這一境界的。張兆和曾幫助沈從文修正小說文法,曾一度埋怨沈從文,何以一錯再錯,豈料那是他藝術特性使然。沈從文摯愛張兆和,所以他離京赴異地任職時,總希望她能陪伴左右,可是張兆和卻從生活現實角度考慮,選擇留京,減輕沈從文的經濟負擔。有人說,那是張兆和不夠愛沈從文,這樣說對張兆和很不公平,張兆和作為富商之女,家境優渥,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嫁與沈從文,面臨經濟拮据,自尊心強,還不接受娘家接濟,只能節儉用度,一心與沈從文相守清貧歲月,足以說明她深愛沈從文。
如果說她曾經只是被沈從文的火辣情書打動,而妥協于現實的婚姻,那麼當她看到沈從文落在衣兜裡的玉鐲當票,這種慘淡的現實,足以叫她清醒了;更何況沈從文在婚後背叛過她,移情別戀高青子,至少在精神上是背叛的。張兆和本是性格凜冽的女子,又在中國公學接受新派教育,但她卻選擇靜默面對,如果他不愛沈從文,何以仍然留在沈從文左右,與沈從文相偕五十五年,從風華正茂到耄耋之年,張兆和對沈從文的愛,怎是相濡以沫就能詮釋得了?!
當沈從文被迫放棄文學創作時,他心中鬱積的塊壘無以澆注,他陷入了精神危機。張兆和肯定也是極其痛苦的,但是她無能為力疏解沈從文,否則沈從文就不會在1949年兩度自殺了。沈從文逼仄的內心幾近崩潰,于是他住進了精神病療養院。當他再重生過來時,他對外面的世界產生緊張感,沒有信心再拿起筆,繼續他的文學,但他始終深深地愛著她,他本希望自己能給她更好的生活,可是事與願違。這位現代文學史上,曾入選諾貝爾文學獎的優秀作家只能封筆。中國文壇失去了若干文學佳作,但卻成全了沈從文與張兆和命運多舛的婚姻。他們的愛情接受著文化與社會、物質與精神、道德與責任的無情淬洗。
1988年,沈從文死于心臟病。死前他對張兆和說“對不起”,意味深長的三個字,滲透著他對張兆和的愧疚與深愛,一是因為他曾經的婚外情,二是因為他想給,而又沒有兌現給張兆和的幸福。他們的愛情與婚姻,現世不安穩,歲月不靜好!張兆和在整理沈從文舊作中度過餘生,張兆和曾在《從文家書》的《後記》中寫道:“從文同我相處,這一生,究竟是幸福還是不幸?得不到回答。我不理解他,不完全理解他……”
之于沈從文,張兆和無疑是愛他不懂他!在張兆和的暮年,在沈從文去逝十餘年後,張兆和讀懂了沈從文,可這一切對沈從文來說,為時已晚;對張兆和而言,遺憾深重;這不能說是她的錯,因為她已盡力,愛是一種感情,無時勉強不來,有時放手不得;而懂得卻是一種境界,勉強去做,只會錯上加錯,因為這種境界是可遇而不可求!相愛而不相知,注定要兩兩痛苦。沈從文與張兆和既相濡以沫,又暗生隔閡。因為不懂得,所以難慈悲!
愛上一個注重精神生活的人,抑或是愛上一個中了形而上學之蠱的人,若有不懂得,對雙方而言,將會是一種精神折磨,難免會用愛去傷害,難免會用傷害去愛,久而久之,陷入愛情的沼澤,不能自拔不說,還要株連另一個,這也是一種愛情,永遠無解,卻總讓人欲說還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