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身在他鄉,有了鄉愁,我也最思煙火味。回家的路其實不遠,但每次回老家心情都比較沉重。每到週末,就有一種要回家的感覺,想回去看看老家,看看奶奶住過的那間老屋,看看奶奶燒過火的那座鍋台、那座煙囪。那座煙囪記錄著歲月的滄桑和坎坷。我常想起從那座煙囪中冒出的縷縷煙火,那煙火味時常懸在我思鄉的夢中。我在故鄉的煙火味中慢慢長大、遠行他鄉。
中年最思煙火味,煙火味在我夢中縈繞,讓我思念奶奶已35年。35年了,老家那座用磚砌成的煙囪仍孤零零地立在那裡,風吹不動,雨打不倒。每次回老家,會不由自主地往地鍋裡添上一瓢水,放進幾把柴。看到那燃燒的火苗,彷彿看到奶奶就在身邊。看到從煙囪裡冒出的煙火味遠去,便勾起我對奶奶的思念。我從那縷縷煙火味中看到奶奶吃苦耐勞。
聞到經年的煙火味,就想起了奶奶的堅毅與剛強。奶奶一生含辛茹苦。嫁到我家就不知道什麼叫享福。爺爺弟兄四個靠給別人打長工過日子,溫飽問題都解決不了。老大、老二、老三都是一個人孤單單地度過了餘生,奶奶就是靠她的堅強和毅力支撐著這個破碎的家。奶奶常常說:「每當她看到火苗、看到煙火味,就看到了希望。」因家裡無錢,奶奶得了眼病也無錢醫治,聽人說用柴火烤能治好。可用柴火烤了一個月後,奶奶那隻眼再也看不到東西,從此失明了。老蔣炸開花園口那陣,黃河水沒淹到日本鬼子,卻把俺那個破爛的家給淹了,那僅有的一堆柴草也被水沖走了,生活的希望也沒有了。奶奶便帶著爺爺和幾個孩子離開了家,討飯到了黃崗寺,租起一間小房開了一個小吃店,賺些吃的養家餬口。那時黃崗寺街西有一條長長的大壩,攔住了洪水。這個地方當時又處于阜陽、太和兩縣交界之處,一個地方屬於兩個縣管。在那個年代,社會治安比較亂,來往客商又比較多。後來,奶奶又找人搭起了幾間簡易房,也能住上幾位客人。那晚,店裡來了一位客人要住店,奶奶問他可有貴重物品需要保管。那人說沒有。可次日,那人揚言丟了貴重物品,要奶奶賠償。奶奶與之講理根本無用。那人認識太和縣府的一個官,硬讓我奶奶賠償,因無錢賠償,爺爺只好去牢中抵過。一年後,那客人良心發現,說東西放錯了地方,找到了,爺爺才從監牢中出來。爺爺出獄後,由于在監牢中挨打受餓,加之生氣便病倒了,回家不久就去世了。從此家裡就像塌了天,家中的煙囪幾天都沒有冒煙,也就是說奶奶幾天也沒有做飯。當奶奶看到幾個孩子哭成淚人,當時我父親僅有五歲,她摸了摸幾個孩子的頭,擦乾了眼淚。奶奶常說:「日子再窮,就像鍋裡的涼水,慢慢燒,時間長了也就燒開了,這過日子也是如此。」
新中國成立後,家中的條件漸漸好了,家裡有了剩餘。不論有錢沒錢,只要是窮人,吃過就走。她常可憐窮人,施善過多人。後來,奶奶成了合作飯店裡的一名正式職工。每月32斤商品糧她捨不得吃,今天給你一碗,明天給他一瓢。小鎮上的鄉親都受到過她的幫助,沒有人不說她好的。
中年最思煙火味,也就思念著在天堂裡的奶奶。煙火味,是老家和奶奶饋贈我人生的第一味。我成長的每個日日夜夜,無時不浸透著煙火之味。我與奶奶感情比母親還親。從不到週歲,奶奶把我抱來與她一起生活,每當奶奶燒火時,總愛把我抱在她的懷裡,爐火映紅了奶奶那張慈祥的臉。時光流逝,轉眼到了1985年5月,那是我上班後的第一個月,我拿了38.5元工資。扣去食堂裡的飯錢,我拿回去30塊送給奶奶。那時,奶奶老淚縱橫,她說:「俺孫子也能掙錢了。」奶奶留下20塊錢,把那10塊錢又裝到我口袋裡。那時,10塊錢能買不少東西,奶奶用這20塊錢買了一些食品。我又買了一些煤球,想想她年紀大了,不讓她再燒鍋了,但奶奶不願意。她說:「地鍋做飯好吃,我就聞慣了那煙火的味道,看到了煙火,我那只失明的眼好像看到了光明。」
中年最思煙火味,也就想念著在天堂裡的奶奶。奶奶就在這煙火味中忙忙碌碌一輩子,燃盡她柴米醬醋的一生。1985年農曆五月二十五日,奶奶自己在燒鍋做飯時,因血壓升高,不慎滑倒在地鍋旁,摔成腦溢血。我從單位聽到消息後,忙跑回來。那時奶奶已不能講話,她的手在動,她的淚再流。我攥緊奶奶的手:「奶奶,我能掙錢了,我能養您了。」奶奶聽到我的話,眼角又滾出幾滴淚水。我忙著請求醫生,跑到10公里外的關集買回藥品。由于奶奶年歲大,幾個小時後,她安詳地走了。那年,奶奶83歲。
奶奶走後,我總感到內疚,我沒有讓她老人家享幾年福。我沒有讓家人扒掉那口地鍋,讓那座煙囪保留著。雖然裊裊煙火味遠去了,奶奶的音容笑貌、奶奶的堅毅性格永駐我心。那遠去的煙火味,隨風飄走的是貧窮、落後、無奈與煎熬。那遠去的煙火味,隨風飄來的是光明、希望紅紅火火的日子。煙火味,其實就是活潑潑的生活味。煙火味啊,你遠去吧!帶上我的思念,帶上我對奶奶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