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香港名醫莊善春先生
在這禁足閉戶、自求多福的封城日子，寄身南洋，獲得少有的清靜與閒適，以書為伴，以微信為遣，雖不至於鬱悶無聊，內心卻也不免有淡淡的憂傷與自憐。天地之間，渺小如微塵的凡人，何者為貴？名利錢權，“古今將相在何方？”惟有高潔的品德、靈魂，才可垂之萬古。這是莊善春先生留給我的人生啟示。
2019年11月14日上午，打開電腦，接到一封發自香港的電郵，說香港莊善春醫生已於10月13日在香港離世，將于11月18日下午五點在香港北角英皇道香港殯儀館地下福海大禮堂設靈，翌日十時舉行大殮儀式，十一時出殯。
我不禁悲從中來，憶2019年曾收到他發自香港的長途電話。查日記是2019年2月7日。他已是96歲高齡的老人，但電話那頭，吐音輕柔而清晰，說他出門有點不便，要借助輪椅。耳朵仍聽得清楚我的說話。他說，看了我發給他的電子郵件，留有住宅電話，才特地來電。還囑咐說若有經過香港，一定要聯繫他。他還提到其胞弟莊善裕(國立華僑大學前校長)近段來，因染上帕金森沉痾受著病痛的折磨。
我通過電郵，發了一封唁電。內容如下：
遠羈南洋，忙于瑣務。忽驚悉莊府善春老先生不幸于二○一九年十月十三日仙逝于香港。聞耗不勝哀慟和惋惜，謹此表示沉痛悼念和誠摯慰問。善春老先生作古，乃香港杏壇乃至華人醫學界一大損失。善春老先生秉性善良，醫術精湛，德藝雙馨，平生懸壺濟世，活人無數，且熱心華僑大學樓宇建設和桑梓公益，重教興學，屢興善舉，典範長存。其濟世精神和德澤將永久嘉惠海內外華人社會，激勵後人。
善春先生系我敬重之忘年交及良師諍友，昔日談笑，猶在心耳。善春老醫生精神貫神州，友情滿寰宇。相信世界各地好友聞其辭世，亦當不勝悲痛而噓唏不已。憾于雲水迢隔，無由趨弔，謹致慰唁。敬望貴家屬節哀順變，珍攝為要。
多次往港採訪，與莊善春老先生接觸，我深深地體會到古人所說的“即之也溫”，他的溫和、謙恭、儒雅，讓人如沐春風。
二○一四年一月十日中午，我赴印尼旅遊，途經香港，作一周逗留。致電善春先生，承其盛邀，應約到德己立街37號榮華大廈，踵臨莊善春醫生寫字樓拜訪他。見到這裡的桌椅陳設仍然是樸素而簡約，甚至顯得陳舊。老人家的背有點佝僂，但聽力視力尚佳，精神矍鑠，看不出他已九十一歲高齡。
父教：行醫不以金錢為重
莊醫生在送我的薄薄的自傳小冊——《難忘的歲月》中寫道：“我來香港行醫前，父親曾經給我訓示，行醫不要以金錢為重，所以我亦僅以廉價醫生自居，但我並不以廉價醫生而自卑，因在這五六十年的醫學生涯中，我曾醫過的頂級人物包括政要、演藝界、藝術界、國學界名人，他們並未因為我的廉價而卻步。”這是他引以為慰和自豪的。
一九五四年起，留學英國四年的莊善春醫生定居香港，當職業內科醫生，以醫術精湛和醫德高尚，聞名于世。行醫六十年，他牢記終生當教師、擔任過中小學校長的父親莊為烜的教導訓示：要多為窮人治病，行醫不要以金錢為重，他牢記于心，並落實于行，以高超醫術和低廉收費，贏得眾多病患者的交口褒贊和好評，我赴香港十來趟，一提到莊善春醫師，不管老少，無不現出敬重的神色說：認識他，是個好醫生。他有時走于街上，人們見其匆匆身影，總有人上前打個招呼問個好，病患者成了摯友，比比皆是。莊醫師曾為西班牙、菲律賓駐港領事館醫生，並得到西班牙國王、菲律賓總統的表彰，榮獲兩國勳章、名譽。同時也為中國許多經港文化人看病，受到在港的世界各國朋友的好評。
不管何時何地，貧病相隨的家庭，總為看病發愁。莊醫生體諒其艱難，收費低廉，對一些實在困難的病患者，不收診療費。前幾年，他突然收到一封發自加拿大的感謝信，一位闔家移居加拿大的陳氏港胞，說他在一九五五年曾上門求醫，蒙莊醫生免費醫治並贈藥，不敢忘情。隨信附來一張支票。時隔半個世紀，陳先生一直記掛著並感激于心。後來還同樣收到來自澳大利亞的答謝性匯款。
醫者仁術也。能夠“不以利祿為意，而以仁厚為心”(宋代散文家蘇東坡語)，足為病痛中人送去熨帖身心的充滿溫情暖意的仁愛之光。醫者多存一份體恤病人痛苦和難處的善心仁心，則治病扶危外，為病人平添一份給力的撫慰和額外溫暖，人們都感銘一輩子。
自強：靠勤奮屢蒙師友厚愛提攜
莊先生委託其弟莊善裕先生印製的自傳小冊《難忘的歲月》，豎排繁體字，共六十六頁。我赴印尼等地旅行近月後，回家急急披覽，其文風如其人，樸實無華，澹泊洗煉，只敘事不議論，真誠坦然，如晤對摯友，烹茶漫飲，款款憶敘，情思綣繾。從書中，我歆羨他遇到了太多的好人善翁，每每在人生最關鍵的轉捩點上，都得到貴人的提攜和幫助。這自然是憑他一貫的勤學和聰明，才能得寵于大學教授，如克立普夫教授、安禮遜爵士(泉州培元中學創辦人)、高頓教授、欽茂教授、楊國璋醫生(香港醫務及衛生署署長)等。飽學之士不免愛才惜才，樂于幫助勤學的青年學子。他從菲律賓聖多瑪示大學醫學博士畢業後，克服經濟拮据的窘境，輾轉于英國利物浦大學、倫敦大學、德國漢堡(歐陸假日旅遊)，到香港行醫，當領事館醫生，都在貴人的幫助下如願以償。這也應驗了所謂“自助人助天助”之古語。有恩于莊先生的縷縷情誼，總難忘懷。難得的是，他寫此書時已接近九十歲高齡，時光的磨礪汰洗，他仍一一清晰記得，與其說他記憶力好，不如說是他有著鏤骨銘腑的感恩之心。
莊先生從一九五○年獲得賓聖多瑪示大學醫學博士學位後，本可就業謀生，但他卻懷著強烈的求知慾，遠赴英國利物浦、倫敦繼續攻讀。在高等學府裡，他珍惜機會，總是第一個到學校，且每次最早趕到學校，即到圖書館看書，因而時常邂逅常到圖書館看看有什麼新刊物的高頓教授。可見他的勤學和用功。
許多當年執教過莊先生的大學教授，分手後成了時常聯絡、通候的國際好友和忘年交，東西半球間，鴻雁傳書，抒懷寄慨，相互關心、相互欣賞，暮雲春樹，彌殷彌珍；純篤友情，在穿越時空中延續、昇華。每到耶誕節前後，他收到的賀卡都有一百多幀。年年如是。現今他每天收到的信函有十多件。天天如此。握管覆信，成為日常功課和人生一樂。二○一四年一月十日莊先生請我到樓下吃西餐，順路在樓下信箱取信件，當天就有7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