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離老家有15華里地,我帶上父親喜歡看的幾份報紙,早上8點20分,準時在集鎮搭乘農村上午的一趟班車,車上一路喧囂嘈雜,公交車行駛30分鐘後終于到達了大宏終點站。離老家台上還有半華里路程,只需要幾分鐘腳步而已,好在昔日坎坷不平的山道已經硬化成水泥公路,散步行走倒是不覺得怎樣吃力。
下得車來,在秋日灼烈的陽光照耀下,眼睛有些迷離恍惚。攸地,耳畔驟然響起一陣蟬鳴,“知了…知了…”的叫聲此起彼伏。秋蟬在樹上高聲歡叫,儘管丘陵上雜樹叢多難以成林,蟬就像多年不曾謀面的老夥伴,一位久別重逢的故人在使勁向我打著招呼。此時,心裡曾經對老家的那份陌生感早已蕩然無存。如今,自己在城鎮生活有了些年月,雖然小鎮周邊的樹上偶爾也能聽到蟬的鳴叫,遺憾的是國道上車水馬龍,過境車輛川流不息,蟬鳴被淹沒在俗世的車浪聲和市井中,聽起來聲音渾濁委實令人悵憫。老家的蟬鳴,讓我找到了久違的鄉音鄉情,格外親切。
老家台上屋場原來住著十幾戶大戶人家,現在僅剩下零星的兩戶人家居住。守在老屋的父母已是80歲高齡老人,兒女們的回家常常讓父母孩子似地歡雀、欣喜,全家上下高興不已。進得屋來,外面蛙鼓蟬鳴,有時單調優雅有時洪亮悅耳,母親訴說著家裡又添了幾隻貓,雞鴨又生了多少隻蛋,無非都是些雞零狗碎或雞毛蒜皮的生活瑣事,又或者是家長裡短的陳年舊事,根本不值一提。父親也是如此,喜歡回憶過去,還常常打聽工作的地方有什麼新變化。令人欣慰的是,父親從鎮機關單位退休已有20餘個年頭,耳聰目明且不用戴老花眼鏡。老人獨獨愛看《文萃報》,從報紙裡瞭解國家大事。每天父母按時打開電視機,只是唯一鎖定了湖南衛視的新聞節目和天氣預報。
記得兒時的盛夏,蟬躲在濃蔭中全然不懼陽光的潑辣,和自己短暫的一生,只顧自“知了…知了”地鳴叫個不停。從早上到傍晚,雞鴨的啼叫聲深感孤掌難鳴,也不是蟬的對手,甚至單調得可以忽略不計。而千萬隻蟬鳴匯成音樂的海洋,它們霸佔了台上整個屋場,包括金黃色的田野,全都成了它們聚會群聊的場所和演出的舞台。蟬的鳴叫,像極了癡男怨女的情感糾葛,時而柔腸百轉,時而撕心裂肺,尖銳刺耳讓聽者心潮起伏。隨著那長短高低不一的高分貝音樂節奏,在寂靜空曠的原野中,顯得深沉而嘹亮,像大山對親人的呼喚。
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少小離家老大回,初聽蟬鳴覺得有些新鮮,聽久了自然會覺得煩膩。父母親就是在這樣的環境裡安度晚年,種小菜喂雞鴨絲毫沒有閒著。辛勤勞作之餘,父親氣定神閒用一張報紙打發孤寂。涼風至,白露降,秋收接近尾聲,蟬鳴得以偃旗息鼓。寒冬臘月,日短夜長。沒有了蟬的鳴叫,大自然也在冬天養精蓄銳,為來年蟬的高吭歡唱進行綵排。
“一聞愁意結,再聽鄉心起。”蟬鳴聲聲,詮釋著春的明媚夏的酷熱秋的浪漫冬的思戀,更多是傾訴著心的情結。蟬鳴與父母的嘮嗑相比實在是有得一拼,每一次匆匆去老家看望父母,父母都有聊不完的家常話,如門前涓涓小溪,嘮嘮叨叨沒完沒了。時光荏苒,蟬鳴伴隨著歲月匆匆的腳步,我們從少年到青年,又漸漸從星星走成了夕陽。日暮蒼山遠,方才頓悟父母疼愛子女的情感是那樣的強烈,有如蟬聲高唱,聲聲奏響濃烈的思鄉曲,召喚著浪跡天涯的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