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有著中國傳統農民所具有的勤勞、樸素和善良的品格。在解放初期的年代裡,老百姓“食不果腹”,父親有兄弟姐妹七人,這樣一個大家庭,要維持生活是不容易的。父親作為家中長子,要肩負起更重要的責任,俗話說:“國副大臣,家副長子”。他要幫助父母照顧好弟弟妹妹,維持家庭的生計。
父親的四弟生性愚鈍,生活難以自理,到30多歲了還找不到老婆,按理說,只有孤身一人度其一生了,不能成家立業。男人30多歲還沒成家,這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中國農村是超大齡了。農村有句俗話說:“30歲還沒有生兒子,就不要想吃兒子了。”就是說,30歲的人還沒結婚,以後人老了,子女還很幼小,可能培養不了,自己晚年靠子女贍養也成問題了。但是,受封建傳統思想影響極深的爺爺,愛面子,自尊心極強,為了使自己的兒女們個個都能“功德圓滿”——成雙成對,結婚生子,傳承家業。
四叔的婚事成了爺爺的一大心病,他四處遊說媒婆,要求媒婆給介紹一個老婆,還說“差一點”的女人也行。爺爺相信俗話說的:“歹竹(歪曲、扭曲的竹子)會出好筍”。在爺爺的努力下,有一個鄰居給四叔物色了一個二級智力殘疾的女人做妻子。只要有媳婦就行,爺爺笑開了臉,馬上答應這門婚事。按照農村風俗舉行定親、送聘禮、挑盤擔、迎娶、宴請賓客、請岳父岳母等各種禮節。不久,四嬸生育了一個男孩,由於遺傳基因的影響,男孩也患智力殘疾症,為了彌補這一缺陷,爺爺給四叔抱養了一個童養媳,想讓這個童養媳來延續四叔的“香火”。四叔由一個人變成了一個四口之家,這個家庭兩個大人智力殘疾,加上兩個嗷嗷待哺的嬰兒,生活怎麼辦呢?這樣一個人口雜亂的大家庭,吃飯的人多,勞動的人少,是很難維持生存的。二叔、三叔就鬧分家了,獨自安家。爺爺看到這樣,如果父親也鬧分家,四叔一家肯定不成家了,他默默地垂淚。人生啊!蒼天啊!爺爺歎息著!父親看在眼裡,他不忍心自己的老父親在晚年過著悲哀傷心的生活。父親不敢提分家的事,他責無旁貸地要肩負起四叔一家四口的生活重任。對於一個靠種田為生的父親來說,要養活自己的三個子女,還要照顧四叔一家四口,確實是壓力山大啊,可是,作為大兒子的父親,勇敢地承擔責任,默默地承受著,毫無怨言。
傍晚的鄉村,夕陽靜靜地照在山坡的一座農舍上,映著粉紅色的光輝,一切是那麼的祥和靜謐。父親坐在門口,默默地吸著旱煙,他似乎在想什麼也似乎沒想什麼。一隻慈祥而可愛的黃色母狗蹲在父親的面前,搖著大尾巴,眼睛注視著父親,裂著嘴巴,吐著舌頭,似乎想要為父親分擔點心事。
父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白天上山下田,春種夏收,恨不得從泥土裡多刨出一點糧食來,地瓜、芋頭、果蔬等等,只要能填飽肚子的就行。因為他知道,家裡除了自己的妻子兒女外,還有四叔一家四口人需要餬口呢。他希望四叔的子女能快快地長大,早日繼承和擔當起四叔一家。父親對四叔的子女特別的關心和疼愛,甚至超過自己的兒女,恨不得他們早日長大成人。他每天晚上給小女孩換洗衣服、換尿布、餵牛奶,和小女孩睡在同一張床上,送小女孩上學讀書。鄰居都說,父親愛四叔的子女勝過愛自己的子女。因為父親身上肩負著更重大的責任和愛。
父親一生很少生病吃藥。有時感冒發燒了,就用自己種的生薑煮麵線,吃兩碗,發發熱,出出汗,就好了。有時胃痛,農村人說是“過饑”(是因過度飢餓引起的一種胃病),用“過饑草頭”或者“餓飽草”(都是一種中草藥名)加瘦肉或者豬龍骨燉湯,吃幾次,繼續下田勞動去了。父親像鐵人似的整年整月地勞碌著,沒有聽過他叫一聲苦,說一聲累。
俗話說:久病成醫。就是說平時身體有一些小毛病,日久了會自動產生免疫力,產生抗體,抵禦病菌,成了自己身體的醫生。那一年,很少生病的父親說他小腿疼痛,我們以為是小病,沒有在意。村醫也說,吃點散氣藥通通血管就行了。吃了,不見效果。後來到鎮醫院檢查,做血液生化檢查化驗,醫生說生化結果沒什麼大事,吃些藥就好了。再後來,情況越來越嚴重了,發展到不能走路了,吐血了。我們趕緊送往縣醫院,檢查結果出來,我們都懵了——是賁門癌,而且是晚期啊。醫生說胃的很多地方都可以切割的,唯獨賁門是不能動手術的,因為那裡是胃上端的開口,與食道相連,血管分佈密集,切割不了的。血管一爆裂,血液就往外流,堵不住的。醫生把血液輸進去,一個階段後,癌細胞在賁門的血管裡聚集到一定程度,血管又爆裂了,鮮血一直往外流,無法堵住。吃飯是吃不下的,只能喝點米湯,勉強維持生存。天啊!我們只有回家採取保守治療了。
不久,父親依依不捨地離開了我們,離開了四叔一家。
父親就是這樣活活的被餓死了,活活地被賁門癌折磨死了。
癌症可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