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後的菖蒲,生長得繁茂蔥蘢,在湖塘河溝邊豎起一道綠色的屏障,是水邊一道美麗的風景。
“莫指襄陽道,綠浦歸帆少。今日菖蒲花,明朝楓樹老。”這是唐詩人李賀的《大堤曲》。時光易逝,但菖蒲青青。人到中年的我,每在鬱鬱的菖蒲叢邊彳亍,總會想起那遙遠的童年。
夏末秋初,菖蒲抽薹,會結出一個個的圓柱狀的棕色的蒲棒,咋一看,極似串在一根木芊上被烤過的火腿腸。在我孩童時,還沒有火腿腸這種食品,只知道這蒲棒採回家,母親可以用它做枕頭芯,又軟又輕,枕在頭頸下很舒服。
麵包一般鬆軟的蒲棒會在風中爆開,白色的絨花灑落蒲葉和水面。蒲棒成熟的時候,若和母親一起正從菖蒲叢邊走過,母親會折下一兩枝給我,我鼓起小嘴使勁地吹,快樂的笑聲就和著絨花在田埂上、藍天下,隨風飄散。
一日閒暇,在郊外的湖邊漫步,看見蒲叢邊有拍婚紗照的,攝影助理的手裡即拿著幾隻蒲棒,在相機卡嚓卡嚓的快門按動裡,潔白的蒲花被吹散,漫天飛舞,營造出非常浪漫的氛圍,讓我感到意外驚喜。
幼時,母親可能怕我們玩水失足,經常恐嚇:不要到水邊去,那裡有蛇、水獺貓。可這樣的警告實在敵不過菖蒲叢中那些誘惑。
菖蒲叢中的水域,會有野生的菱角,是物資匱乏時代孩子們喜愛的美食。也有一些零落高舉的蓮蓬,成為孩子們的惦念。運氣好的話,還會在那些或與蘆荻雜生、或被黃色的浮萍花圍繞的蒲叢中,撿到水禽生下的蛋。
撿到碩大的大雁或鷺鳥留下的鳥蛋,會喜滋滋地用衣角兜回家,雖然會得到母親的一番呵斥警告,但也會在隨後的飯碗中品嚐到一頓難得的美味。
母親也會破例親自帶我們到水邊去。在烈日下,母親用鐮刀割下一人多高細長的蒲葉,順便收摘一些孩子們夠不著的菱角、蓮蓬,丟給站在埂上的我和妹妹。割下的蒲草,母親會在門前的場地上曬乾,一連幾日編織蒲墊、蒲扇。
夜晚,搖著小小的蒲扇扑打飛舞的螢火,或是坐在散發著香氣的蒲墊上,看滿天的星光,聽母親講牛郎織女、嫦娥奔月的故事。現在想來,真有杜牧的“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街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的美好意境。
《本草•菖蒲》上載:“典術云:堯時天降精於庭為韭,感百陰之氣為菖蒲,故曰:堯韭。方士隱為水劍,因葉形也”。菖蒲葉形似劍,香味濃郁,有解毒祛邪之效,故中國人有在端午時,在門窗上懸蒲葉以避疫護佑的習俗。這種習俗在江南尤為興盛,是江南水域密集、菖蒲叢生的緣故嗎。
在我幼時,每逢端午,母親也將蒲葉與艾草同插在門楣上,以保佑家事安康。只是,我現在窩居城市多年,一被所謂除舊革新的現代文明浸染,一是難得有與菖蒲親近之機,而母親也早已與我天各一方,端午門前懸蒲葉的習俗也漸漸淡忘失卻。
某日,在一朋友家,見一碩大的陶瓷盆中養著一叢極似菖蒲的植物,只是沒有水湄邊的蒲葉挺拔野性,葉色是一種嫩青,不是墨綠。問朋友,竟真是菖蒲。原來,菖蒲在中國文化裡還與蘭花、水仙、菊花並稱為“花草四雅”,真是孤陋寡聞了。
於是得知,因菖蒲碧葉蔥蘢、根似白玉,憑水臨石、清靜高雅,又有驅蚊滅蟲、香味清新的功效,自古即有人蒔養。據說,古人夜讀,就常置一盆菖蒲與案,以免燈煙熏眼之苦。
友人告知我自古傳下的侍養菖蒲的方法:“以砂栽之,至春剪洗,愈剪愈細,甚者根長二三分,葉長寸許。”怪不得我見了朋友家中的菖蒲不敢相認呢。
“別後相思隔煙水,菖蒲花發五雲高。”我還是喜歡那一片水域邊自然生長的菖蒲,這種思念,正猶如元稹這一行詩句所表達的,思念猶如菖蒲,瘋狂地滋長,滿天飛舞,穿越漫漫時空。
席慕容在一首《菖蒲花》中寫道:“我曾經多麼希望能夠遇見妳/但是不可以/在那樣荒涼寂靜的沙洲上//當天色轉暗風轉冷/當我們所有的思維與動作都逐漸遲鈍/那將是怎樣的一種黃昏……”
在這樣一個秋天,這樣一個菖蒲葳蕤的日子,想起菖蒲,想起以菖蒲做背景的那些身影,思念也如秋日蒲草一般葳蕤,只是,菖蒲歲歲重生,而我們,卻再不能與往事相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