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小說,主題思想、人物塑造、情節安排是三大要素。文筆流暢,是基本功。一部好的小說,能令讀者愛不釋卷,甚至,百讀不厭。
在這裏,我想嘗試談一談人物肖像的描繪。因為前一文我們才談過美女。男人談美女,總覺得精神一振。當然,這種談論必須以理性作根底,否則,只能屬動物性。
如何描繪美女呢?
假設這樣寫,閣下認為如何?文曰:一頭烏髮,鵝蛋臉兒,杏兒眼,含情脈脈;眉如柳葉;鼻若懸膽;嘴若含丹;唇似綻桃;齒如列貝;手如玉筍,指如蔥根,雙峰高聳,玉腿修長,膚若凝脂,亭亭玉立,英姿颯爽,口吐蓮花,聲似銀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肯定閣下不會感到滿意,因為,這一大堆華麗的詞藻所産生的形象,不是一位美女,而是一具“殭屍”,頂多是“艷屍”。這樣的靜態描寫,缺乏“生氣”,是愚蠢和低劣的。蘇聯傑出作家阿•托爾斯泰曾說:“絕不要用整整幾十頁的篇幅去描繪主人公的肖像,描繪她的面貌她的身材說她長得如何漂亮,……這是一種不正確的方法。”又說:“肖像應該從運動本身、通過鬥爭、通過衝突、通過行動顯現出來。”
所謂肖像描寫雖說是對於人物的容貌、服飾、姿態、氣派等外形特徵的描繪;重點在於“畫不徒畫形,還要形神在。”(明朝李贄《詩畫》)。換句話說:在塑造人物肖像時,能否特別注重對人物心靈的刻寫,做到形與神的“水乳交融”,關係到作品的成敗問題。
世間萬物都有它自己的獨特的肖像。就拿兩片形狀完全一樣、色澤相同的樹葉來說,在植物學家眼中,也會發現它們之間的許多差別。
楊貴妃之所以是楊貴妃,而不是梅妃,那是因為那“雲鬢花顏金步搖”的衣著容貌,煥發出“六宮粉黛無顔色”、“從此君王不早朝”的內在能量。
西施之所以是西施,也在於她那“秀色掩古今,荷花羞玉顏。”(李白《西施》)和“鏡湖水如明,耶溪女如雪”的“光景兩奇絕”。
依俞平伯之說,楊貴妃沒有死在馬嵬驛,後來淪落成為“女道士”,即娼女。唐代“女道士院”即娼家妓院。宋代學者許顗在《彥周詩話》中說:“元微之《李娃行》云:‘髻鬃峨峨高一尺,門前立地看春風。’”此定是娼婦;即之《華山女詩》云:“洗妝拭面著冠帔,白咽紅頰長眉青。”此定是道士。女道士和娼女兩者間的形象是不一樣的。
在中國的古典小說中,論對女性,尤其是美女的描繪,第一名非曹雪芹的《紅樓夢》莫屬。
《紅樓夢》第三回寫宋玉初見林黛玉,那位“林妹妹”是:“兩彎似蹙非籠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嬌情目。態生兩臉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閒靜似嬌花照水,行動如弱柳扶風。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似三分。”真是妙筆生花,把一位“病美人”寫得活龍活現,栩栩如生。
同樣第三回,我們再來看看曹雪芹是如何描繪王熙鳳,書云:“一語未完,只聽後院中有笑聲,說:‘我來遲了,沒得迎接遠客!’……只見一群媳婦、丫環捅著一個麗人,從後房進來:這個人打扮與姑娘們不同,彩繡輝煌,恍若神妃仙子,頭上戴著金絲八寶攢珠髻,綰著朝陽五鳳掛珠釵,項上戴著赤金盤螭纓絡圈,身上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緞褙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著翡翠撒花樣縐裙;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掉捎眉,身量苗條,條格風騷;粉面含威春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
先聲奪人,一聲“我來遲了,未得迎接遠客!”便亮出了“阿鳳”這個人物作為賈府中總管家的特殊身份來,正因為她的地位如此顯要,所以才敢這樣放誕無禮,不可一世;也正由於她是賈府中的一位得力統治者,因此,她的穿著如此豪華!
正所謂:“描花不徒形畢肖,醉人神處看花笑。”要想把人物肖像描繪好,深入生活中去仔細觀察,是唯一的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