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文志：五十年代的王彬街（四）

　　菲華著名詩人莊垂明在八十年代寫了《一張照片》：從緊密的鼓聲中竄出/一頭金毛赤眼的瑞獅/迎著白面笑佛揮舞的一把巨扇/縱身採青，滾地嬉戲/

　　把一群駐足圍睹的唐人/逗弄得個個臉泛歡樂/而我調整鏡頭，輕按銀鈕/將一條喧鬧的街道/收進一只玲瓏的黑匣裡//這攝來的一張照片/是要留給我的子孫做紀念/要他們替我保存，傳遞/傳到我看不見的/那深深邃邃的巷裡/要巷裡的每一家，家裡的每一個人/在某個適當思念的晚上/團團地圍住一盞茫然的燈光//從一本厚厚的相簿裡/翻出泛黃模糊的這一張/要他們細看，靜想/然後用純熟的菲語/追問甚麼是笑佛，甚麼是瑞獅/指出哪個是唐人，哪個不是/要他們貼耳靜聽/聽那古老的街道/頻頻傳來的鼓聲/一種沉重的語音/如同叮嚀/如同鄉音/來自他們的祖先

　　這一張照片，可以說是菲華社會的時光倒流的寫照。評論家對莊垂明的詩的評說：在他的詩作中也有一些抒記唐人街感懷的詩，仍然是鄉愁的另一種變貌。

　　一九五一年十月七日華僑週刊第三卷，菲律濱華僑商報著名記者韋華的《王彬街——岷尼拉市的唐人街》。

　　【罪孽寄生地】：在表面上，王彬街是一道繁榮熱鬧的貿易孔道，而在其內表，它包藴著萬端羅孽，和百般爛瘡。接連王彬和許多僻巷，藏著“照常營業”的娼寮，一針見效的“針館”，賭場，大煙間……表面穿縔著三五成群的針仙。這種種的污褻，把王彬街描繪成為另一個醜惡的面孔。

　　【仙】：戲院門口，酒樓餐館門口，往往立著幾個衣褲破爛，瘡疤皺皮包著一身骨架，面孔油黑而骯髒，披著滿頭麻髮銜著滿下巴的鬍鬚的針仙們，嘴裡很甜蜜地說盡所有富貴福祿的阿諛好話，向戲院看客和酒樓食客伸手求賞。婚喜的時候，他們是匯集千軍萬馬，將酒家或設讌的地方，圈圈圍得水洩不通，由一個“頭兄”出面向喜家提出條件，道盡歌功頌德的好句，而隱伏著一種胡纏的威脅。喜家嘗到此中滋味的已經不少，這裡且不計較，他們那種“圍剿”式的討賞採取的方法，是多麼討厭和有損文雅。據說他們很有組織，有首領，有情報員，有交通組，有醫藥部，有……遇有人家婚喜，設讌的地方和時間，早先探得一清二楚，於是前嘯後應，浩浩蕩蕩準時光臨。

　　他們雖然是使人討厭，然而我們若能平心靜氣想想，他們又不能無可憐的所在，也許他們是患了病症，失慎借重於嘛啡，而致染上惡嗜，也許是失業失志，也許是……總之人很少會自甘墮落的，而且誰又願渡過深洋大海，來到這個所謂黃金之土，而自甘淪為乞丐呢？在他們臭爛的表皮內，可能各各包裹著一段淒愴的身世，但在這華僑社會裡，是很難找到同情的人的。對於這些大動脈上的瘡疤的所謂“仙”，先前曾經有人想過處置辦法，但現在是一切歸於靜寂。要設所收容呢，還是遣送回國？都是有待有關當局縝思施行的。

　　【鬼】：王彬街一帶和附近的小街狹巷，除了針館和煙館之外，還有一種勞神傷財的場所。那就是賭場。這裡吞噬了無數人的家產與名譽。使無數人身敗名裂，以致傾家蕩產。這些賭場為了繼續營業，便做起玩弄法律的勾當，不是藏在秘密處所，就是公然買通執法人員，把這有損僑譽的營業普通公開傳播。菲執法人員，雖然有“吃錢”的毛病，但根究起來，因我僑一部分人利用他們的弱點，致促成他們的“吃錢”毛病日益加劇，而愈以華僑為其吃錢對象，這部分華僑對這罪行，應負一半責任。對於一些“賭鬼”，我們替他們感到可惜。他們也許一時存了僥幸之心，想靠命運賺來一筆不勞之財，於是冒險把血汗換來的本錢下注。其時或會因僥勝一場，貪婪不足，希冀再來一次不勞而獲之財，於是再下注拼運氣，於是他便給賭鬼拘入地獄。也許他是初次下注一敗塗地，希冀在第二注撈本，第二注失望後又把希望寄於第三注……於是他便連整個身體都輸給賭鬼了。有一天，也許他們將後悔，若不當初心存僥幸，他的生活以至一切，將是很清潔而平靜的。

　　【邪】：寫著“美女如花”“照常營業”的妓窩，現在還是照常營業。這些風流去處，多數是由我僑收買“菲律濱之花”主持的。主持者都各有“後臺”支持，生意通行無阻。這個風流陣曾經摧殘無數華僑風流人物，他們個個從“做鬼亦風流”的道路走向西方極樂世界。這班如花的美女，所散佈的毒，不只毒害了某些風流人物，甚至遺害到他們的妻室兒女。但人們總不會徹底覺悟，這些如花的美女便是他們世代的仇人。鳩毒了他們自身，也鳩毒了他們的後嗣。岷尼拉的“邪穴”，不論公開或秘密，正式或半正式為數多少，是圈外人所不得而知。也是圈內人所明知其為毒，而戀戀難捨得。經這些邪穴散佈出來的梅毒，花柳，淋病……等等風流病，增加了人類等傷害和死亡。染有其症的男，女，孕婦，兒童，嬰兒的數目，在各症病中佔一很大比數。

　　有這些仙，鬼，邪各路繁華的聚集，使岷尼拉唐人街更增色不少，真是集各門薈萃，包羅萬象，擔得起都市大動脈之美號。這都市大動脈的形形色色，是一紙禿筆和幾頁版位所形容不盡的。你要知道仔細，只要往王彬街走走，跟店員們談談，它的內幕總會赤裸暴露出來。從早到晚廿四小時中，王彬街總是忙忙碌碌走著商賈，學生，男，女，老，少，乞討，流氓……到了萬家燈火，五色霓虹燈光相對映射的時候，王彬街又是一番入晚忙，從戲院和酒家散出無數心滿意足，眼飽腹實的人們，爭相乘車跨馬趕回睡窩。有的人急急走入賭錢和妓館，覓找刺激，過他們的通宵去。王彬街到這時候，才漸入睡鄉，等待第二天的忙碌。王彬街的形形色色，幾乎是沒有一個大都會能免的病態。時代不斷的前進，我們希望它不會繼續沉淪；它是會漸漸地離開黑暗趨向光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