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鴻東：大溪土城記（下）

　　就土城本身而言，也是頗有特色的。土城圍山而築，山比城高。進了門樓，我從宗祠邊的石階拾級而上，只見芳草滿山，偶有微風拂過，綠波湧動。山之巔有亭，憩於亭中遠眺四周，則只見天地，不知有城。半山坡，一座帶院子的建築孤佇一隅，此為練武堂。練武堂廳壁漆著一個大大的“武”字，依稀可見當年的威風。於廳中直視前方，目光越過院牆，一座氣勢不凡的大山頓時映入眼簾，此即為靈通山。靈通山如古老神山一般佑護著山腳下的泱泱田洋與芸芸眾生。這讓人想起大儒黃周道。黃道周是明末學者，閩南鄉賢，靈通山的精神砥柱。他曾在靈通山上讀過書，在靈通山下教過書，靈通山之名便是源自黃道周在山上題下的“靈應感通”四個字。正如前述，萬五道宗是天地會創會領袖，坊間卻有一說，認為黃道周是天地會教父。黃道周因抗清而死，死前留血書給家人稱：“綱常萬古，節義千秋；天地知我，家人無憂。”此血書真是義薄雲天，感天動地。他的思想與天地會創會思想何其相似。如此傑出的一位鄉賢，催生天地會的誕生，成為天地會精神上的教父，是完全有可能且當之無愧的。這樣就可以理解，為何窮鄉僻壤的漳州南部會成為天地會的發源地，除了“萬姓集團”曾在這裡活動，還有一個很可能的原因，那就是黃道周氣節的感染。

　　莊上城與壺嗣城之間，直徑距離僅七公里。上文我們稱壺嗣吳氏為巨族，莊上葉氏，又何嘗不是巨族？在漳州南部，家族蓋土樓，巨族蓋土城。大溪鎮吳氏的壺嗣城、葉氏的莊上城，就如同縣城小溪鎮的李氏西林城、林氏南山城、張氏牛頭城一樣。而我的家鄉南勝鎮，又何嘗不是這樣。平和人不必老是抱怨土樓申報世遺時，沒能與永定、南靖同步！土城，土城，驚天地動鬼神的土城！才是平和傳統民居中最富特色的瑰寶。數量眾多、規模驚人的土角之城真實存在於平和廣袤的鄉土世界裡。同樣是土做的，土樓多用版築砌出厚厚的，甚至超過兩米的三合土牆，這種做法，源於內心極度缺乏安全感。土城則不然，土城無論是內牆還是外牆都只是壘著普通的土角磚，土城的門也是相對較為粗陋的，隨便拿根長竹竿即可一躍而過。看來，住在土城裡的巨族，太自信了。與其說他們是用牆來防禦外敵，不如說他們是用牆來割據土地。試問，即使是兵荒馬亂的歲月，又有多少人敢於挑戰吳氏、葉氏這樣的巨族。只有一種情況，那就是巨族之間發生了械鬥。這在歷史上真實發生過，且過程非常慘烈。或許，正是這種大規模械鬥的可能性，使得吳、葉這樣的巨族，終究還是需要那一道長長的土牆的緣故。由於南靖、永定在土樓宣傳方面的成功，深切地刺激了土樓資源同樣豐富卻無名於世的平和。於是，不知從何時起，莊上城便時常自我矮化，以莊上土樓或莊上大樓的名義出現。於是，莊上、壺嗣，兩座體量接近的大型土城，竟然一座稱樓，一座稱城。從航拍照片看，我們可以發現兩座土城的外形極為相似，其主要差別僅僅是城中為山，還是民居。莊上城的外形其實也是壺形，不是一些資料中所謂的馬蹄形！

　　3.

　　大溪共有三座土城，店前城是我進入的最後一城。

　　如果不是那天，同濟大學組織的中法聯合古建考察隊準備從廣東趕來大溪參觀莊上城，帶隊的蔡博士讓我在大溪等候，我可能這輩子都不會關注到店前城。當時，趁著建築專家們還未到來之時，我聽聞有此土城，便索性找本地人帶路前去看看。結果，很快便到了。原來，店前城的位置就在大溪鎮的墟集中心。與莊上城、壺嗣城保護尚好不同，店前城已坍塌大半。據一些公開資料稱，店前城佔地面積約3萬多平，周長600多米，圍城房間122間，單元式與通廊式相結合。從現場看，與莊上城極為相似，都是城中有山，都喜用溪石砌道。店前為陳氏聚居地。店前陳氏與莊上葉氏都講客家話，壺嗣吳氏則講閩南話。從民間信仰看，大溪主要信奉定光古佛與五顯大帝，定光古佛是客家神靈，五顯大帝則在客家與閩南皆有較多信眾。鑒於五顯大帝在永定縣信仰頗盛，其為永定傳入也是有可能的。據此得悉，大溪鎮總體上可以說是以客家人為主的客家鄉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