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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小平:黃埔古韻傳新聲(2)

2022年11月03日 10:33 稿件来源:菲律賓商報   【字体:↑大 ↓小

稿件来源:菲律賓商報

2022年11月03日 10:33

  很可惜來此未逢開花之日,口佔一絕,以抒羨慕之心:

  天澄萬里不揚波,

  亭上猶聽浴日歌。

  可惜珊瑚今未見,

  火鳳凌霄對波羅。

  文塔的故事

  去深井村,入目可見金洲大道北文塔公園內的“深井文塔”,一個村落為何建塔?原來這是文風興盛的標誌。深井村出了七位進士(含武進士三人),建塔不僅為彰顯榮耀,也為了倡導耕讀傳家的風氣,期望後輩考科舉金榜題名。其實除了此塔,當地還建有兩座塔,均已毀之不存。以前每逢年節和喜慶吉日,村民多來拜祭,祈求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初入學者來拜祭,期望魁星保佑,學業有成。

深井村的深井文塔始建於清光緒二十一年(1895),是一座三層樓閣式磚木結構的古塔。
深井村的深井文塔始建於清光緒二十一年(1895),是一座三層樓閣式磚木結構的古塔。

  文塔坐東朝西,為三層樓閣式磚木結構,平面呈六角形,對角間相距6米,塔高18米。塔基是紅砂岩,牆壁為青磚。上蓋瓦,下築三層磚雕疊砌出檐,其下為灰塑壁畫。文塔首層西面設門,石門額陽刻“山明水秀”,窗上方陽刻“振采高飛”,上方陽刻“沖霄”。題字均出自該村舉人凌霞成之手。塔頂六角攢尖,每條瓦脊上有一泥塑倒鈎卷草形裝飾物。飄檐上塑“金龍騰飛”“彩鳳飄舞”“雄獅嬉戲”“麒麟駕雲”等立體彩畫,形態欲動,很引人注目,其中“金龍騰飛”“麒麟駕雲”頗寓科舉功名之意,與塔上二層匾石鐫刻“振采高飛”的詞句異曲同工。文塔首層供奉土地,二層供奉文昌、關公,三層供奉文魁星。文魁星是科舉士子的福星,而文昌星更是科甲之星文魁之首,執掌文士功名宿運。供奉此二星宿,當然是寓意福星高照,科甲高中了。

  不過這座文塔應是鄉紳百姓自發建的。封建時代若鄉村出了舉人進士,不僅要改隸仕籍免除賦役,官府還要予以表彰,包括賜匾、立碑等。我曾在江西修水陳寶箴陳三立父子老宅前,見到由官府出資所立旗杆的墩石,石上有楷書:“光緒乙丑主政陳三立。”有的地方還要蓋“進士第”,由官府賜匾、立牌坊,十分隆重。但深井文塔真是別開生面,令人稱奇。其實在文塔前不妨再將七位進士的姓名鐫刻,若族譜無載,北京孔廟有元明清三朝進士題名碑,可以去抄錄姓名、籍貫、中試年次,使遊客得以了解深井村深厚的歷史文化。

  文塔的影響流傳至今。每月初一、十五以及逢年過節,村民多來祭拜,祈求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五穀豐登,學子登科。

  傳說文曲星手執之筆,若被點中則可高中金榜。據說文塔的形狀便是模仿毛筆之狀,故深井文風流長,不僅出進士,也出舉人。陪同參觀的深井小學校長介紹,每年開學伊始,深井小學都要在文塔下為新生舉行開筆禮。開筆禮是古時極隆重的啟蒙儀式,深井小學新生的開筆禮依次有正衣冠、硃砂啟智、啟蒙描紅、擊鼓鳴志等,可見古村文脈,真是不輟弦歌!

  文塔與天光雲影相映,深井的文風真的很盛,宗祠有肖蘭凌公祠、凌氏宗祠,多建於明代,凌氏宗祠即建於明嘉靖年間,始祖為宋代拒不降元的廣東制置使凌震,其第六子於元代遷居深井村,成為深井一世祖,繁衍至今。凌氏書香一脈不絕,凌震於南宋淳祐四年(1244)中進士,族譜記載從明至清子孫共有七人中進士,還有多名舉人。七位進士中有三位任游擊、守備、參將,應是武進士;其他進士任知縣、布政使等。看來文塔屬於凌氏一族,另外兩座塔是他族所建?還是他姓進士?這令人興趣盎然。

深井文塔挑檐下方的立體雕塑(局部)
深井文塔挑檐下方的立體雕塑(局部)

  凌氏是大族,進士們的故居所在的街巷至今被稱為“進仕巷”,深井仍存三條,我見到門額上仍保留着“進仕一巷”“進仕二巷”“進仕三巷”的老門牌,門道仍是清代建築原貌。歲月悠悠,文脈的氣息仿佛還在街巷裏繚繞。

  更令人感興趣的是,凌氏一族還出了一個知名女作家和畫家凌叔華,其父凌福彭是光緒二十一年(1895)進士,與康有為同榜,官至直隸布政使,創建保定府官辦中學堂。凌叔華與冰心、林徽因齊名,她向辜鴻銘學英語,向齊白石學畫,見過泰戈爾,嫁給才子陳西瀅,與徐志摩、胡適等為密友……一代才女,真是不負凌家文脈!

  還有一位名人凌鴻年,留學日本參加同盟會,歸國後任廣東警察廳廳長,參加北伐討袁,武昌起義後的南方政府授他陸軍中將,後為南方政府代表之一參加南北談判。抗戰中,凌鴻年多次拒絕日本佔領當局引誘出任偽職,帶領全家避逃香港,後一直隱居故里,新中國成立後任過縣政協委員。這是一個值得尊敬的人物,看來凌氏一族不僅出文士,更出正氣凜然的仁人志士!凌鴻年的故宅“愚園”仍存,花樹叢中有全村僅有的一棵百年荷蘭玉蘭樹,是凌鴻年當年從海外移栽,至今繁茂如蓋。可惜不是玉蘭花開時節,不能領略襲人幽香……

  書香街

  黃埔的宗祠眾多,如果按圖索驥細細訪觀,恐怕一個月也看不完。我查資料得知還有不少名人宗祠,如文沖村有陸氏宗祠,遠祖為唐代與皮日休齊名的詩人、農學家陸龜蒙;橫沙村有朱熹曾孫開派的朱氏大宗祠;茅崗村還有個周氏大宗祠,皆因周敦頤曾在北宋熙寧三年(1070)赴粵任官,居於廣州,其玄孫又遷茅崗,繁衍至今。我曾去廣西靈渠,訪過周家後裔的宗祠,門前的大片荷塘給我留下深刻印象,不知茅崗宗祠門前是否也有亭亭碧色的荷塘?

  行旅匆匆,我幾度躊躇,選了橫沙街的羅氏大宗祠。這是當地規模較大的宗祠,建於康熙年間。羅氏看來是大姓,附近還有磻江、壺天等幾處羅公祠。仰頸看去,大門木匾額是羅惇衍所書,上款為“道光歲次戊申季冬穀旦重建”,下款為“賜進士出身欽點翰林院編修安徽學政惇衍書”,短短的兩行字,留下了真實的歷史信息:可知羅惇衍是為道光年間宗祠重修所題。羅惇衍是順德人,任安徽學政時丁憂回籍,英軍侵佔廣州,朝廷下旨命他為團練大臣,就地辦理廣州各鄉團練。這匾額很可能是羅惇衍在廣州應請而題的。學政是正經八百的職銜,團練大臣是虛職,故落款只寫實職。讀清史知道羅惇衍是道光咸豐年間深刻影響晚清政局的名臣,進士出身,翰林院編修,累官至工、戶兩部尚書。他為官謹嚴,直糾時弊,且一生愛才,不論背景全力保薦,如林則徐、駱秉章、周天爵、曾國藩、倭仁、李鴻章、左宗棠等,後來皆成為支撐危局的重臣。真是一塊題匾濃縮了深厚的歷史!

  與羅惇衍力倡程朱理學一生講學一樣,羅氏家族出了兩位哲人:東晉羅含和宋代羅從彥,尤其後者,是程朱理學閩學的開派者之一,也是著名的教育家,對當地文風有深遠的影響。羅氏遠祖羅貴是貢生,南宋紹興元年(1131)南遷,玄孫輩定居橫沙。宗祠對面有三塊舉人題名碑,可見羅氏家族文脈,題名碑應是官府出資所立,以激勵讀書仕進風氣。

  尤令我讚嘆的是橫沙有條書香街,從南至北除羅氏大宗祠,還有十餘家羅公祠。社區幹部小羅帶我們一行參觀,一些里巷和民居保存尚好,小羅介紹說街始建於元,成型於明清,宗祠多為清代建築,街巷門樓、磚石樑棟,雕琢精細。這條街最大的特色是私人家塾,保存下來的有八十多家,從咸豐年間到民國,建築風格各異。規模大的如功甫家塾,有三百平方米的花園。日新家塾有供宗族子弟讀書住宿的廳堂。文清家塾曲徑迴廊、亭池花榭,十分清幽。英士家塾小巧精妙,雕飾細膩,使人流連忘返。八十多家家塾不可能在半天之內一一遊覽,但也由此感覺到橫沙書香街的幽馨墨香,感覺到羅氏家族包括朱氏家族源遠流長的讀書風氣之盛!

  出了書香街,在街上漫步,我問小羅:“你也是羅氏族人吧?”她說是。我了解到她是大學畢業,好奇她為何回村裏的社區工作?她說畢業後的工作是公務員,她自願到社區,只因喜歡家鄉的一街一巷一梁一木。她現在負責書香街的房屋整改,五年之內恢復古貌,將來要使之成為真正古色古香的書香街。我稱讚她,說這是個艱難而繁瑣的任務。她一笑:“再難也要完成!”

  宗祠餘話

  離開橫沙羅氏大宗祠和書香街,我為黃埔有如此深厚的宗祠歷史文化和書香文脈感到興奮不已。

  中國人有歷史悠久的傳統宗法制度,其中凝聚着族群的倫理觀念,宗祠則成為一種世代不可分割血脈相連的紐帶,故鄉宗族意識則通過宗祠、族譜、祭祖儀式、輩分等一代又一代延續下去。宗祠是宗族的精神寄託,殷周即有祠廟,三星堆考古發現祭祀器物甚為豐富,可見宗祠歷史之久遠。“最是倉皇辭廟日”,古時殺伐如秦滅六國,攻入都城後首先焚毀祠廟,即為滅其精神血脈之意。

  封建時代鄉紳是農村的實際統治者,宗祠是農村治理的地標,由鄉紳和宗族通過血緣脈裔,發揮道德、教育、治安、裁決的作用,及至協助官府收定賦稅徭役,尤其與宋代實行的保甲制度相勾連(山東孔府轄地保甲由孔府直接管理,不歸州縣編審,不知黃埔聖裔保甲制度如何歸屬)。有人說:“縣下惟宗族,宗族靠自治,自治靠倫理,倫理靠鄉紳。”這有一定的道理,但宗族還有制約豪紳的作用,更是凝結宗族祥和的紐帶。宗族族長一般由族內德高望重的長輩擔任,當然也並不是一個人說了算,凡遇大事,要由各房長輩聚議於祠堂。族長不依附於鄉紳,經濟獨立。如山東孔府族長,由孔府撥給十大畝田為養贍,孔府宗族六十戶戶頭各撥二三畝田不等。黃埔的宗祠也應如是,宗祠一般有義地,以收入維持管理開支、開辦宗祠私塾教育的費用等。

  宗祠本身即有教育功能,宗族尤重視倫理教育。子貢問孔子:“何如斯可謂之士矣?”答說“宗族稱孝焉,鄉黨稱弟焉”,可見孝悌成為最高的教條。宗祠內的楹聯常出現“孝悌”詞語,即是一證。宗族有家訓、家規,會開辦宗祠義學,歷史上的很多名人幼年都曾在宗祠讀書。黃埔的宗祠溯源早者於唐宋,至遲明清,綿延不斷。宗祠連同宗族、保甲,在上世紀二十年代大革命的潮流之下,受到劇烈的衝擊。

  黃埔以紅色遺蹟著稱,我曾去福建晉江,當地一家宗祠就是革命發源地,將村中革命事跡陳列,闢為紅色教育展覽。黃埔的若干宗祠也曾點燃革命風暴,如長洲上莊曾氏宗祠,1924年9月28日於此成立長洲農民協會,還辦起農民小學和農民夜校,還曾組織部分會員參加廣州省港大罷工示威遊行。農民協會的會長曾鐵生,大概也是曾子後裔吧?三十五歲壯烈犧牲,這是值得大書一筆的。橫沙鄉農民協會也是在磻江羅公祠成立的。羅氏大宗祠和於野羅公祠,曾有國民革命軍駐紮。1952年以後,羅氏大宗祠成為橫沙政府的辦公地,今日成為社區老人活動中心,每逢節慶、老人壽日、婚娶添丁等,族人皆會在祠內宴慶。宗祠也與時俱進了,我在深井村見到兩個宗祠內都設有乒乓球枱,三五老人在悠閒地品茶談天,還見到大堂內有服裝售賣,詢問一婦人,是她自己手工縫製的香雲紗衣飾,嫻雅淑靜,我問了問價格,女式旗袍千元一件。這使宗祠煥發出了新的生機。

  我參觀了舊村改造後的融德里,傳統特色建築雖然修舊如舊,但有餐飲住宿的功能創新,令人耳目一新。可見黃埔在經濟高速發展下,非常注重歷史文化古遺存的改造和開發。黃埔不僅有歷史深厚的紅色遺蹟,更有豐富的“十古”資源,依託各界力量,修繕古建築,並且加以保護、活化、利用、傳承,使之成為鄉村振興的閃光點,與黃埔中新知識城的高速經濟發展並駕齊驅,古韻新聲,如璀璨的明珠處處閃爍。我相信,眾多漂洋過海,萬里歸桑梓來宗祠祭拜的遊子們,灑一掬淚,慎終追遠,念茲在茲的是中國人不可磨滅的血脈記憶,但也一定會為故鄉日新月異的巨變撫掌稱奇吧?

  黃埔之行,接觸到黃埔的政府和社區幹部、學校校長、地方志編撰者、宗祠宗族的後代們,他們對灣區的街巷草木有真摯的熱愛、執着的守護、智慧的傳承與創新,這是很令人感動的。

  美麗的灣區明珠有很多顆,黃埔宗祠文化也是其中深邃奇妙的一顆,令人溫故知新,沉痴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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