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客：功不可沒的「岷倫洛中央銀行」

　　很多九十年代之後才來菲律濱的華人或許不知道，除了菲律濱中央銀行外，我們華人社區也曾經有過自己的“中央銀行”，而且是政府承認的！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話說一九八三年，前參議員及反對派領袖尼蕊•亞謹諾自美國流亡歸來，在馬尼拉國際機場停機坪遭暗殺震驚全球，引發政治和經濟危機，接下來幾個月，菲律濱政府信用破產，經濟面臨土崩瓦解，國內各大西班牙裔家族和外資企業紛紛撤資，迪西尼、敏尼勒道等一眾馬科斯密友也趕緊將資金轉移到國外，外資銀行撤回給菲律濱政府的七億美元信用額，菲幣匯率三個月內從九披索兌一美元貶值到十四披索兌一美元，政府與國際貨幣基金會和多家商業銀行的談判破裂，加上當時的中央銀行人為增加外匯儲備的估算，造假報告比實際儲備高出六至八億美元，在美元儲備完全估清的情況下，政府宣佈暫停償還外債，讓搖搖欲墜的經濟雪上加霜。

　　時任中央銀行行長海棉•萊耶束手無策，由於國家沒有美元，向中東購買石油也成了問題，進口商和廠家買不到美金外匯採購原材料，銀行開不出信用(LC)，工商業瀕臨停頓和大蕭條，時任工商部長鮑比•王彬站出來解決問題，聯合多名做大盤匯水的華商穩定匯市，組成名震海內外的“岷倫洛中央銀行”，堪稱世界經濟史上的奇跡。

　　筆者日前與華人研究專家洪玉華女士聯合採訪相信是僅存的“岷倫洛中央銀行”華人成員黃天註(黃彼得)，聆聽他敘述這段對他來說是不堪回首，但對菲律濱歷史和菲華歷史是極其重要的一章。

　　黃彼得敘述，包括他在內的多名國內最大匯水商被國家情報協調署(NICA)關押了三十九天，當時馬科斯總統身邊得紅人未爾將軍試圖逼迫他們與政府合作，後來商總理事長高祖儒出面放人，並將他們召集起來，由工商部長鮑比•王彬出面跟他們談判，匯水商們起初只願意每人拿出五萬美元，但杯水車薪如何能拯救搖搖欲墜的經濟？未爾將軍威脅會將他們繼續關押，後來黃彼得向未爾建議，由他們幾個聯合起來幫政府在民間收集美金，匯率由中央銀行來定，王彬認為這個方法可行，但規定他們幾個只能從中賺取少許差價，未爾將軍則同意安排每人十二名武裝保鑣保護他們。

　　就這樣，他們幾個華商在岷倫洛華人區租下一間辦公室用來收美金，每天晚上將收集到的大小面額美金進行點算捆綁，貼上封條運到秘密藏地，隔天早上由軍方派遣武裝士兵押送到馬尼拉國際機場，直接開到跑道，由正在等待的專機運往香港，抵達後交給恆生銀行的運鈔車存入香港秘密銀行帳戶。因其運作實際上取代了中央銀行的功能，因此被民間稱為“岷倫洛中央銀行”(Binondo Central Bank)。

　　菲律濱國內的美金來自全國各地，除了供外國遊客兌換錢幣的兌換店和菲外勞、還有蘇比克和克拉克美國軍事基地。每當美國航空母艦停靠在蘇比克，就會有美國大兵帶來的大量美金流入民間，“岷倫洛中央銀行”就是靠在各地的代理人收集散錢，一分一毫累積下來交給位於岷倫洛華人區的辦公室。據黃彼得回憶，他們什麼面額都收，連一美元這種小額鈔票也全數運到香港，後來還包括金條。

　　這個方法被證明有效，當時銀行沒有美金可賣，商家匯款和政府購買石油的資金全部要倚靠“岷倫洛中央銀行”來完成支付，錢繞過菲律濱中央銀行，直接從香港匯往世界各地，匯率迅速穩定下來，沒有進一步飆升到無法控制的地步。

　　“岷倫洛中央銀行”從一九八四年開始運作，一直持續到一九八六年二月，人民力量革命推翻馬科斯後才停止。這段時間菲律濱經濟就是靠著他們幾個華商幫助政府穩定匯市來支撐。但後來政府控告王彬等人洗錢和走私美金，讓黃彼得感到非常委屈。幸好大理院最終駁回政府的控案，而鮑比•王彬的證詞也讓社會明白，這麼做是無奈之舉，也是當時挽救經濟的最佳辦法。有幸的是，在鮑比•王彬去世時，參眾議院都發表聲明肯定王彬組成“岷倫洛中央銀行”對經濟的不可磨滅貢獻，從網上搜到的一些資料也可以看出，歷史已經接受了“岷倫洛中央銀行”是拯救菲律濱經濟免於破產的壯舉，值得後世肯定。

　　黃彼得也告訴我們，“岷倫洛中央銀行”一九八六年停止運作後，他鬆了一口氣，因為不用再整天提心吊膽，擔心自己的安全，也擔心政府反悔並拘捕他們。

　　日本著名經濟學家吉原直毅數年前在菲國立大學演講時，就直言不諱地指出，菲律濱政府必須感謝華商，在經濟危機的那段歲月，在馬科斯政府眾叛親離，外資紛紛撤資，國家經濟面臨崩潰的關鍵時期，只有華人堅持留下與菲律濱共進退，他們非但沒有撤資，更沒有哄抬價格，依然保持商業日常運作，許多開工廠的雖然縮小規模，但為了讓工人繼續有收入，就採取輪流上班制，而不是直接關閉公司放任工人失業。這一點可看出在危難時刻，無論是脫離西班牙的獨立戰爭，還是反抗美國和日本侵略，到二戰後的多次經濟危機，誰才是可以和菲律濱人同甘共苦的真正夥伴。

　　二〇二四年二月十七日於馬尼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