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鴻東：五百年前的廈門：「盜賊與英雄」（下）

　　三、金門官澳倭難記

　　嘉靖三十七年(1558年，《大同志》記載為嘉靖二十七年，似有誤)年初，倭寇便從海上而來，駐泊在浯嶼，把明軍水寨一把火燒了。五月份，從安平(晉江安海)來，想進攻同安縣城，還好守城的官兵用銃器打中了倭寇頭領。倭寇才悻悻而退。深感危機的同安知縣徐宗奭開始對同安邑城進行增高處理，足足增高了三尺。然而，第二年(1559年)夏，由於一場綿長的大雨，同安城部分地方出現坍塌現象，倭寇得知後，糾結兵力大舉攻城。官府用木柵應急，並緊急動員生員與鄉紳，勉強擋住了倭寇的進攻。進攻縣城不得的倭寇，不久之後，重新出現在同安海面，並攻陷大嶝虎頭寨，其過程“備極荼毒”。這是在洩憤了。嘉靖三十九年(1960年)，被稱為朱奇珍稱為“鄙懦人”的金門料羅“指揮官”王鰲貪生怕死，沒有經過上級批准，火速把戰船撤到廈門，造成金門防禦的重大漏洞，倭寇從棄守的料羅上岸，在金門到處劫掠，到處破壞，死難者數以百計，所行之處“民人廬舍所存無幾”。此間，陽翟人“合社以戰”，被殺害一百多人，極為悲壯。

　　金門難民無處可逃，紛紛躲進官澳的巡司城。當時官澳巡司城收留的難民男女老少達到一萬多人。倭寇見狀，從月港調來十多艘倭船，將官澳重重包圍，日夜把守，不讓任何人外出。官澳巡司城地勢較高，嚴重缺水，難民們口渴難耐，有的人渴到極點，只能將濕土放在嘴裡咀嚼。久困城中，後援不到，早晚也是個死。巡司城裡的難民推舉楊克紹為首領，帶四千壯丁，主動求戰，一度在氣勢上高過倭寇，然而，還是無濟於事。最終，城還是被倭寇攻破了。《盜賊志》稱當時“火光燭天，自夜達旦，惟聞刀斧擊撞之聲”。倭寇遇到童稚，“不屑假手”直接投入烈火。難民們的屍體堆積得幾乎與城牆一樣高，巡司城外一兩里的範圍內到處都是橫陳的屍體。婦女們為了不落入倭寇手裡，紛紛跳海自殺，有的還三四位一起用腳帶捆綁在一起，足夠表明其義不受辱的心志。官澳城的失守，使金門西北部失去屏障，倭寇在淪陷的區為所欲為，大得其利，其“父子兄弟”紛紛從漳州駕船而來，並滿載而歸，戰利品包括“金帛麥粟器械戶牖之類”。

　　此次官澳倭禍，前後持續了五十天，金門被害難民達一萬多人，房舍燒燬不少於千戶。面對這樣的人間慘劇，當時的官兵或因力量不濟，竟然裝聾作啞，“絕無一兵窺其動息，而領兵之官晏然，未嘗一問及”，沒有進行及時的支援。當年十月，倭寇乘勝追擊，繼續搶掠同安縣東部地區。東園與墓林頭因為有修築堅固的樓堡，自衛成功，逃至香山、雀髻的難民，則多罹不幸。雀髻依山築有一寨，然而冬日時，水源不足，無法長守，還是被倭寇攻打進去，“恣所殺戮”。

　　四、亂世英雄譚維鼎

　　外患是一種噩夢，內亂也是一種噩夢。

　　嘉靖四十年(1561年)，閩粵地區盜賊蜂起，來自廣東的盜賊首領張璉、來自漳州的盜賊首領林三顯、楊鰲山、本同安的盜賊首領葉子溢、黃大壯、鄭大果，率部自南向北逼近同安邑城，漳州的盜賊首領馬三岱、晉南盜賊首領呂尚四、謝半番自北向南逼近同安縣城。

　　這就是剛剛上任的同安知縣譚維鼎所面臨的險惡環境。然而，正是這種險惡的環境，成就了足智多謀的譚維鼎的宦途輝煌。認真瞭解過同安歷史的人，都知道譚維鼎，都知道這位明代父母官在同安人中的崇高地位，都會對這位同安的抗倭英雄肅然起敬。

　　知縣譚維鼎的抗倭事跡是《盜賊志》不厭其煩極盡筆力詳加介紹的部分，其篇幅在此志中竟接近一半。如果不是看了篇名，還以為寫的就是《知縣譚維鼎抗倭記》。

　　我最早知道譚維鼎是在洪朝選的文章裡。後來，發現不只是洪朝選，同安的不少古代鄉賢都曾寫到譚維鼎，都對其頌譽有加。譚維鼎可以說是同安歷代知縣中最受邑人歡迎的一位，是值得同安人真正懷念真正感恩的一位。現廈門市同安區也確實有關於他的銘恩亭功德碑。功德碑全名為：“邑父母譚公功德碑”。洪朝選篆額，劉存德撰文，林從槐書丹。據稱此碑立碑署名中，知縣以上的人有19位，生員以上58位，其他人等126位，合計203位。

　　《盜賊志》中寫道，譚維鼎到任後，面對盜賊蜂起的形勢，首先是團結鄉兵，督建城堡。正如前述，同安縣東部的東園與墓林頭因為有築堡，曾逃過一劫。城堡對於防倭的重要性，給譚維鼎留下深刻的印象。故譚維鼎推動了同安村社的城堡化，大舉督建村社城堡。當時同安村社共有160座，而城堡竟高達103座。400多年過去了，這些城堡基本已無跡可循，根據《盜賊志》記載，在康熙年間，這些土堡便已“盡為委土”，也就是復原為泥土。當時的城堡究竟是何體型，就不得而知了。

　　譚維鼎不只是進行防禦性的準備，他還主動出擊。當時，盜賊的勢力已經覆蓋了晉江、南安兩縣，馬三岱自恃實力強大，帶著大批人馬直奔同安邑城，譚維鼎聞訊，指揮鄉兵擊敵於出米巖一帶，把馬三岱打得落花流水。此外，他還用派出間諜、招降納叛等方式，一步步瓦解敵人的陣營，甚至還成功策反眾多盜賊首領，讓盜賊首領之間互相攻擊，如前述的馬三岱，竟成為他的平盜先鋒。正是因為謀略超群，知縣譚維鼎成為盜賊聞風喪膽的戚繼光式人物。

　　可惜，今天的廈門人，已經鮮有人知道譚維鼎的英雄傳奇！

　　五、後記

　　《盜賊志》篇末引萬曆縣志稱：倭人到來，大致是漳泉兩地的人民引導的。剛開始還依附倭人，後來漳泉之人乾脆自己出來做盜賊。這個說法其實就是在述說，倭寇還有真倭與假倭，有一些倭寇其實就是漳泉沿海之人。志中所述的官澳倭難，較為詳細，是因為參閱了洪受的《滄海紀遺》，而同為同安境內的沈井、後陳、大嶝、雀髻等地，其實與官澳一樣，也受到倭寇的嚴酷摧殘，且其慘烈程度不在官澳之下。此外，除了月港，《盜賊志》還提到另一處與日本交易的互市，那就是安平，也就是今天的晉江安海，正如前述，當時曾有大量倭船停泊在晉江東石海邊的白沙頭進行貿易。這對我們理解月港時期泉州的海絲文化，有著重要的啟發。有跡象表明，安海港與日本海上貿易歷史的悠久，不亞於月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