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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芊穎:留在過去的「靈」 ——讀白先勇《台北人》

2024年04月28日 23:23 稿件来源:菲律賓商報   【字体:↑大 ↓小

稿件来源:菲律賓商報

2024年04月28日 23:23

  《台北人》的扉頁,白先勇先生寫道:“紀念先父們以及他們那個困難重重的年代。”但在我看來,這裡篇篇小說所繪成的芸芸眾生相,更多的是在紀念那個特殊年代裡,以“靈”“肉”分離的方式,於台北了卻殘生的大陸女客們。從《一把青》的朱青,《金大班的最後一夜》的金兆麗,再到《遊園驚夢》的錢夫人,她們在大陸的那段歲月裡,是有喜有悲的,有著自我靈魂的,經動亂後來到台北,她們的“靈”便彷彿也留在了大陸,苦苦掙扎在過去中,不得脫身。 

  《一把青》中的朱青,彷彿是這14篇小說的人物形象中,最具改變性的一個,從剛開始的民國女學生形象,到後來成了台上的風情歌手朱小姐;從靦腆到沒有半點羞態;從正經的、積極向上的,到沉淪的、酣歌醉舞的,她似乎是變了一個人。可仔細去對比,卻能發現,變的僅僅只是她的肉身,她的靈魂依舊留在了過去,留在了有郭軫在的那段日子裡,她來到台北後,選擇了在空軍康樂隊做歌手,仍過著與飛行員密切相關的生活;與她在台北一起玩樂的小顧,與郭軫一樣,是一名空軍飛行員,體面又帥氣;而她常常去的地方,碰巧也叫“仁愛東村”,這些在苦苦追尋過去的蛛絲馬跡,都暗示出她的“靈”早就隨墜機的郭軫一起去了,停留在南京的那段生離死別的愛情裡,在台北的不過是用肉慾和物慾包裹起來的一具軀體,否則也不會在得知小顧死後,“正坐在窗台上,穿了一身粉紅色的綢睡衣,撈起了褲管蹺起腳,在腳趾甲上塗寇丹”,看似無情,實則早已無了心。

  《金大班的最後一夜》中的金兆麗,她的“靈”則大概是留在了上海百樂門那輝煌的歲月裡,在那段時日,她是九天瑤女白虎星轉世,是到黃埔灘頭擾亂人間的“玉觀音”,多少“大金龜”在她身上下功夫都未能抱得美人歸,甚至她還跟那些搶著嫁給富老頭的姐妹淘誇下過海口:“我才沒有你們那樣餓嫁,個個去捧棺材板”,她有年齡的資本,有美貌的優勢,是孤傲的,不同流俗的,對愛情有著個人追求的。但在無情歲月面前,這樣一個有心氣的舞孃也是認了命,她放任自己的“靈”在上海百樂門裡繼續徘徊,與童經理鬥氣時,暗自地念:“百樂門裡那間廁所只怕比夜巴璃的舞池還寬敞些呢,童得懷那付嘴臉在百樂門掏糞坑未必有他的份”;與筱紅美作比較時,不屑地想:“比起她玉觀音金兆麗在上海百樂門時代的那種風頭,還差了一大截”;見到會臉紅的舞場嫩角色,不經意憶起與月如的相識相遇。但到了最末,能留在過去的,卻只能是她的“靈”,她的肉身已經衰老,已經不允許她再像先前那般任性,她為了日後生計,終究是不得不委身於一個年老富翁。在小說的最後,她抱著那個年輕男人,喚著輕柔的“一二三——”,我想,在這節奏聲中,她的“靈”應該在上海百樂門得以酣睡了吧。

  《遊園驚夢》中的錢夫人,她在小說中對於過去的留念是最為明顯的,哪怕知道“台北不興長旗袍”,但因總覺得“台灣的衣料粗糙,光澤扎眼,尤其是絲綢,那裡及得上大陸貨那麼細緻,那麼柔熟“,”她還是穿上了過去從南京帶回來的杭綢長袍;她無奈喝下花彫酒時,心裡想的也是過去:“台灣的花彫倒底不及大陸的那麼醇厚,飲下去終究有點割喉”,過去的物尚且讓她這般牽懷,更何況那曾享受過的榮華富貴,和那一段痛得讓她刻骨銘心的“愛情”呢?從進門開始,她就對竇夫人公館裡的樣樣擺設、古玩如數家珍,聯想起過去自己在南京城的顯赫風光;後來,蔣碧月和程參謀在她面前你儂我儂的刻意調情,更是血淋淋地把塵封在她記憶深處的傷口剖開——自己那唯一一段愛情最後竟是被親生妹妹奪了去。那一剎,所有的回憶都隨著酒意湧上腦海,她本以為自己早已忘卻這些舊事,直到這刻,卻猛然發現自己的“靈”一直就待在往日舊夢裡,無論是身為藍田玉的傲,還是當上錢太太后的嬌,亦或是被橫刀奪愛的傷,她都未曾忘卻過、釋懷過,游了公館,驚醒了滄桑舊夢,她在說“嗓子啞了”之時,不知是否有發現自己落在南京城的“靈”呢?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朱青也好,金兆麗也好,錢夫人也好,她們生命的色彩都停留在了過去,在台北的她們,縱然外表光鮮亮麗又或風韻猶存,都掩蓋不了早已失了色的心,也許有一天她們回望,重新掀開過去的記憶,會望見燈火闌珊處的自己,那個有著“靈”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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