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玉成：關于大學的一點記憶

　　從上大學到現在，已經整整四十二年了，很多的人和事都成了模糊的記憶，但總有那麼幾件事，叫人終生難忘。

　　我上的大學叫武漢化工學院(現在叫武漢工程大學)，當時還是個二本院校，上學的時候，只有簡單的幾棟樓房，入校的路還是泥巴的，學校也只有1300多名學生，我選的專業是礦山系採礦專業。選擇這個學校與這個專業純屬偶然，但偶然中又蘊藏著必然，可能是命由天定，冥冥之中一雙無形的手引著我與礦結緣。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我出生在江漢平原，家裡世代務農，農作物和水見得多，卻不知道礦是個什麼東西，報志願完全是因為我上一屆的龔幼平的同學。沒有出過遠門的我，為了有個伴，就選擇了與他同一個專業，只是錄取之後才發現，我們同系但不同專業，他是選礦，我是採礦，是產業鏈上下游的關係。

　　農村中學是十分看重升學率的，尤其是本科錄取率，它是考核教師和學校教學水平的重要指標，同類學校經常比的就是學校送走了多少學生，多少上了本科，對于上什麼專業，中學是不關心的。

　　我所在的棋盤中學有一位姓黎的床友(我們高中住校是兩人睡一張床)，考了和我一樣的分，因為志願沒有填好，最後落到了專科，老師都為他可惜，學校也因此少了一個本科考生，一定程度上還影響了學校升學率排位，所以，高考填志願時，老師一般鼓勵就低不就高，確保錄取率，我是不懂而瞎填的志願，第二志願還比第一選擇高，要不是直接錄取，也會調檔調劑到專科。我相信很多事情就是冥冥之中已經安排好的，正因為我學了採礦，才有了後來的轉型，從相沖相合原理上講，土木也是適宜我發展的行業。

　　大學報名以後才發現，我們班32人，分別來自七個不同的省份，大多數是農村人，而且相當一部分不知道採礦是個什麼玩意兒，基本都是保守志願的結果。當然，我入化工學院，並不吃虧，比起我高中同學中四位填報了農學院的，我算是由農轉到工了，我那四位高中同學雖然上了大學，卻被家鄉人譏笑：祖祖輩輩都是農民，上個大學還要學農。

　　從農村來到武漢，有點像劉姥姥進大觀園一樣，什麼都覺得新奇，可什麼都不會。那個時候剛剛興起交易舞，看到城裡學生們那瀟灑的姿態，所有的羨慕嫉妒恨一齊湧上心頭，自己愈加覺得自卑，一口鄉音，一雙外八字，一身土布衣，幾乎和城市格格不入。物以類聚，城市同學也不和我們玩，我們只好東施效顰般使勁把自己往城市人邊上靠，先是買副眼鏡武裝一下，哪怕自己根本就沒有近視，再就弄雙高跟鞋，把一米六幾的個兒拔高到一米七以上，有條件的還添上條牛仔褲，把屁股裹得緊緊的，出門開始學說武漢話，生怕被城裡人瞧不起。

　　其實越是這樣，就越覺得彆扭，剛上大學那會兒，誰也不知道該怎麼當大學生，圖書館中的《大學生活》是最搶手的小說，看完了還要對號入座，有些同學情愫初開，熱衷于《青春萬歲》和《第二次握手》，有些剛剛一年級就搞起了對象，總之大家就一個目標，使勁地把自己從土往洋的方向事業整。

　　大學生活豐富多彩，可那都是為城市學生準備的，他們多才多藝，全面發展，農村來的則除了讀書，還是讀書，我們唯一的安慰就是考試成績好一些。所謂的週末舞會，課餘討論，讀書會，語言角，講座，還有各種文藝團體與體育團體，與農村學生幾乎毫不相干，雖然課餘活動開展得如火如荼，春遊秋遊賞櫻賞菊爬山野炊好不熱鬧，但我們卻無從享受它的高雅。

　　我在大學裡是屬於那種自卑而自負的人，除了學習和有一點文學愛好之外，基本是特立獨行，很多事情不沾鍋。因為我是團幹部，團委組織的活動是一定要參加的，由于琴棋書畫都不是我的特長，所以那些比較需要氛圍的事情我都基本不去參加，礦山系曾經搞過一段“熱風”活動，除了徵文，我也都置身事外。其實有時候也希望熱鬧，可實在沒有特長，所以心裡發虛，因為心虛，所以把自己包裹得很嚴。

　　要說自卑，我就經歷過一次傷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極強的事情，記得那是大二的暑假，我回家後返校，由于火車晚點，誤了晚上9.45的15路末班公交，只得在火車站對面找個小旅館住下，正好服務員和一位武大的男生在聊天，一看就是一對情侶，男生一口漢腔，自信滿滿，當我拿出學生證登記床位時，男孩瞟了一眼我的證件，然後就不屑地說，武漢化院是如何的水，我的裝束是如何的土氣，化院的校徽是如何的沒有檔次等等，當時真有點令我無地自容，覺得地上要有縫隙就能鑽下去，那男的大約損了我10分鐘，實在看不過去的女孩子阻止了他，說：農村人上大學不容易，患不著這般的貶低。這個經歷我一直埋在心底，從來沒有對外講過，但它揪著我的心，困繞了我幾十年。從此我把對武漢人的厭惡深深地印在了心間。當然，現在的武漢比過去開放多了，欺生的現象也有好轉，是否說武漢話再也不是區別城市和農村的標準和依據，武漢人的優越感也幾乎喪失殆盡。

　　進入大學，看著一對對的男女，自己確實羨慕，尤其是晚自習，男女互相替對方佔位置，午餐時間一方為另一方打飯，饞得我們口水直流，只可惜自身條件不好，我喜歡的人猶猶豫豫，喜歡我的人沒有感覺，後來自己有了對象，也沒有能夠這般卿卿我我過，總覺得是個遺憾。在大學談戀愛是需要有經濟能力的，像我們這種靠助學金生活的人，錢都是一瓣掰成兩半花，哪有錢外出吃喝及買禮品，我後來談戀愛也都是靠著我富裕的女朋友，多少有點吃軟飯的意味。

　　大學是一個小社會，有人就有江湖，江湖就是一部機器，進去的是原坯，出來的是半成品，在校時光鮮亮麗的不一定是正品，好壞要看淬火，好的，成了棟樑，不好的，成了廢品，但無論是正品還是廢品，都得進入社會經受考驗。

　　不管今後的人生如何發展，畢業是最開心的事，終于熬到自己能夠掙錢了，戀愛再也不用偷偷摸摸的搞地下工作，同學之間那些團團伙伙也將不復再存，過去的矛盾衝突也都隨風而散，留下的還是些依依不捨，同學之間還會惺惺相惜。

　　幾十年的社會經歷已經過去，我們班的32位同學，除了極少數人成了廢品，絕大多數都活成了對社會有貢獻的人，我們中的一半已經退休回歸家庭，還有一些仍然在為理想而奮鬥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