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濟衛：你在天堂還好嗎

　　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初期，我當年大概七八歲的樣子，在我們村小學上三年級。和我坐在同桌的是一位女生，她的名字叫宋德珍。她長著一雙漂亮的大眼睛，梳著兩條細長細長的辮子。她的家住在潘莊，我的家住在前胡莊，我們兩個村子相隔只有幾塊稻田的距離，站在我家的院子裡，就能夠看到她家的房子。她家的門前有一個很大很大的竹園，小的時候，我經常和小夥伴們一起，到她家門前的竹園裡掏鳥窩、砍竹子。

　　那個年代的鄉村學校，條件都十分簡陋和艱苦，課桌是用土坯活著泥巴壘起來的。那個年代食物也比較匱乏，我們都吃不飽飯，那種日復一日巨大地飢餓感，是現在過著優渥生活的孩子們無法體會和想像的。或許是營養不良的緣故，她的臉色蠟黃，一上課時，她就趴在課桌上打瞌睡。為此，老師幾乎是每天都要點她的名字。

　　春天到來的時候，鮮花盛開，草木葳蕤。老師就帶著我們全班同學，到學校西邊的堰坡(淮河一個支流)去挖貓爪草、茵陳和地丁，掐半枝蓮和夏枯草。滿坡的貓爪草花小而金黃，就像散落在大地上的點點黃金；地丁開出了紫色的花朵，一叢叢一朵朵的地丁花，就像一隻隻紫色的蝴蝶，在微風的吹拂下翩翩起舞；半邊蓮就像一把把少女們精緻的梳子，細小的花蕾靠在頂端一邊整齊地排列著，煞是好看；夏枯草像一個個小小的蠟燭，纏繞在花柱周邊的小花們，在陽光的照耀下發出了或粉紅或淡紫的藍光。

　　那個年代，鄉村小學沒有體育場地，也沒有體育器材。老師給我們上體育課就是讓男生們叨雞、擠油；讓女生們納子兒、硌瓦兒、跳皮繩。但是，宋德珍卻是個例外，她從來不出去跟同學們一起玩，只是一個人靜靜地坐在教室裡。我想，她那個時候就已經是處於亞健康的狀態了。

　　我們的課外活動就是跟班主任老師一起，到野外地裡去挖中草藥、拾莊稼和打荒草。這也是同學們最快樂的時候。正當同學們都在聚精會神地挖藥草的時候，宋德珍突然就坐在了地上，後來就直接倒在了地上。我們一看到她這個樣子，就趕快喊來了老師，老師把她揹到我們村的衛生室，又派人到她家告訴她的父母。那時候還是大集體，她父親和她生產隊裡幾個人拉著架子車，從大隊衛生室把她轉到了公社衛生院。

　　第二天一上課，宋德珍的位子空著，她沒有來上學。下課的時候，和他同一個生產隊的同學悄悄告訴我，說她昨天夜裡在衛生院沒有搶救過來，死了。這個和我年齡相仿我幼年時期的同桌的同學，就是在那個鮮花盛開的春天離開了我們。一絲恐懼瞬間縈滿我的心頭。

　　那時候我們都還很小，對於死亡的恐懼是無以名狀的，尤其是我，知道這個消息後，就再也不敢坐這個課桌了。上晚自習的時候，同學們也都不敢單獨進我們班的教室。

　　後來，我上了中學，就經常走她莊子後邊的路過，有人告訴我宋德珍就被埋在我路過的那個池塘邊的那塊地角。我走她墓地旁邊過的時候，還專門去看了看。墓地很小，僅高出地表二尺餘，孤零零地躺在那裡。如果行人不注意的話，很難被人看到。

　　初冬時節，剛種罷小麥，天黑的很早。學校五點鐘放學，放學後天就完全黑下來了。那時還沒有時興住校，我家離學校12華里，而且回家走正羅公路必須要經過宋德珍的墓地。其實，對於這一條路，我是再熟悉不過了，我就是閉上眼睛也能摸到家。當我走到宋德珍墓地時，不知道什麼原因，眼前突然就變得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我當時就不知道東西南北了，失去了方向感。當一個人失去方向感和失去自由一樣，那種內心的極度恐慌和焦急，對於沒有經歷過的人是體會不到的。我知道這是遇到鬼麻纏了。鬼麻纏是我們鄉下迷信的說法，也就是人在走夜路的時候突然迷失了方向。那個時代的科學還不是很發達，無法解釋這種現象。小時候，我就聽大人們說過，遇到這種情況，就要在原地停下來，不能再往前走了。我立即蹲了下來，蹲的大概有一刻鐘，才聽到有狗的叫聲，才看見潘莊有人打著手電筒出來。此時我才豁然開朗，從迷向中醒了過來，便不顧一切朝著有燈光的地方跑去。

　　再後來，我有好多年不敢單獨從這條路走。多年以後我才知道，每一個人大腦裡面的海馬體都有一個類似於GPS的定位裝置，他讓我們能夠在空間中實現定位，一旦這個裝置發生錯亂，就容易導致迷失方向。過度緊張或者是心不在焉，都容易導致這種現象的發生。我當時大概就是處在精神過度緊張的狀態。早在1971年時，約翰•奧基夫(JohnO′Keefe)就發現了構成這一體系的第一個組成部分，只是在那時我們大多數人還不知道他的研究成果而已。

　　約翰•奧基夫在大腦一個名叫“海馬體”的區域發現一種特殊的神經細胞，當實驗小鼠在房間內的某一特定位置時其中一部分這樣的細胞總是顯示激活狀態。而當小鼠在房間內的其他位置時，另外一些細胞則顯示激活狀態。奧基夫認為這些是“位置細胞”，它們構成了小鼠對所在房間的地圖。30多年後的2005年，梅•布萊特和愛德華•莫澤夫婦發現大腦定位機制的另外一項關鍵組成部分。他們將其稱之為“網格細胞”，這些細胞產生一種坐標體系，從而讓精確定位與路徑搜尋成為可能。他們隨後進行的研究揭示了位置細胞以及網格細胞是如何讓定位與導航成為可能的。從而替人類揭開了數千年來一直困擾人們的未解之謎。

　　這麼多年了，我每每會想起我的同桌宋德珍和她的死。如果她要是還活著的話，也應該到了含飴弄孫的年齡了。不知道人死後是否真的會有天堂，假如有天堂的話，你在天堂還好嗎？願天堂裡永遠沒有疾病，沒有痛苦，沒有飢餓，也沒有寒冷，願你在天堂還和童年那樣，快樂的生活在你的父母和你所有親人們的懷抱裡，願愛與你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