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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紀紅:一盞春茶解鄉愁

2025年05月09日 23:38 稿件来源:菲律賓商報   【字体:↑大 ↓小

稿件来源:菲律賓商報

2025年05月09日 23:38

  暮色漫過固城湖時,四月的風捲著柳絲輕揚,車載我駛入水墨洇染的故鄉。蒼青水杉列隊相迎,羽翼未干的白鷺掠過倒映晚霞的車窗。當慢城的群山在暮靄中浮現,一縷清甜的茶香悄然攀上衣襟,恰似母親晾曬在簷下的藍花布,輕輕裹住遊子僕僕的肩頭。

  初中同窗楊國慶的家隱在茶山深處。白牆黛瓦的院落外,幾樹晚櫻正簌簌落著粉雪。五代制茶的楊家,門楣上懸著“茶香傳世”的木匾,簷角鐵馬在春風裡叮咚作響。未及叩門,便見楊國慶的妻子丁小良挎著竹簍歸來,晨露沾濕了她的藍印花布袖口,簍中嫩芽泛著翡翠般的光澤。

  “可算把你盼來了。”楊國慶掀起竹簾迎出來,茶褐色的圍裙上還沾著新葉,“這幾日芽頭竄得急,採茶工都忙不過來。”他引我走進堂屋,八仙桌上青竹匾裡晾著晨露未晞的茶青,每一枚芽芯都裹著細密的白毫,彷彿初春的霜花凝結在葉尖。

  茶山在晨霧中漸次甦醒。漫坡茶樹依著丘陵的弧度舒展開來,新萌的嫩梢在陽光下泛著玉色,茶壟間點綴著野豌豆紫色的蝶形花。採茶女們戴著竹笠的身影在綠浪中起伏,吳語軟儂的談笑驚起茶樹枝椏間的山雀。楊國慶彎腰捻起一枚芽頭:“高淳的明前茶最是金貴,單芽初展時採摘,就在清明節前後這幾天。”他指尖的茶芽形若雀舌,細看能瞧見葉脈間沁出的晶瑩茶露。

  午後,我們沿著青石板路往雲水茶博園去。路旁的水田倒映著天光,秧雞撲稜稜掠過新插的稻秧。轉過竹林,忽見整片向陽坡地鋪展開翡翠般的茶園,自動噴灌系統揚起的水霧裡,隱約可見“國家級生態茶園”的標識碑。“坡地種茶講究因地制宜,”楊國慶撫過修剪出波浪弧線的茶樹,“陡坡留兩米走道保水土,緩坡密植促產量,這壟子看著參差,裡頭可有大學問。”

  茶文化博物館原是明清時的貢茶院。推開雕花木門,天井裡的六角茶亭正在煎水。展櫃裡陳列著宋代點茶用的建窯兔毫盞,明代炒青用的鑄鐵茶鐺,還有民國茶莊的錫制茶罐。最引人駐足的是牆上泛黃的《高淳茶事圖》,畫中茶農在固城湖畔晾曬茶青,貨船正揚起青帆。“高淳茶事可溯至宋代,”楊國慶輕叩玻璃展櫃,“《景定建康志》記載過‘溧水、高淳山民植茶為業’,丫髻山的雲霧茶還上過明朝的貢單呢!”

  茶藝表演廳裡,身著月白旗袍的茶師正在演繹“雨花問茶”。素手起落間,玻璃盞中的茶芽隨水流舒展沉浮,恍若三月細雨中的花影。當琥珀色的茶湯傾入青瓷斗笠盞,滿室頓時瀰漫著板栗與蘭草交織的香氣。“這是咱們剛研發的‘慢城碧螺春’,取野蘭花與茶樹間作的妙香。”楊國慶遞來茶盞,盞底游弋的茶毫在湯色中勾勒出寫意的流雲。

  行至研學體驗區,正遇著南京來的小學生體驗採茶。孩子們繫著藍布小圍裙,挎著巴掌大的茶簍,在技術員指導下學習“提手採”。“左手扶枝,右手輕提……”稚嫩的童聲與茶山的鳥鳴和成春曲。楊國慶笑著指向遠處的茶廠:“這些鮮葉下午就會變成研學茶品,孩子們能在包裝上畫固城湖的螃蟹呢。”

  暮色漸濃時,我們回到楊家庭院。丁小良正在竹匾前揀剔茶青,染著茶汁的指尖在晚照中泛著暖玉般的光澤。“父親說,高淳茶事最盛時,固城湖上茶船首尾相接,桅桿比春筍還密。”楊國慶忽然輕聲說起往事,“清明前碼頭開秤收茶,茶商拿銀角子往青石板上拋,叮叮噹噹的脆響能傳三里地。”

  如今銀角子的脆響化作了直播間下單的叮咚。楊國慶掏出手機,屏幕上是南京農業大學學生在茶園直播的畫面,“你看這‘高淳優品’平台,明前茶預售剛破百萬。”他點開雲端溯源系統,無人機航拍的萬畝茶山在雲霧中若隱若現,每罐茶葉的生態檔案裡,連採摘日的天氣都有數據留存。

  茶廠新置的數控萎凋槽正吞吐嫩芽,液晶屏跳動著溫濕度曲線。隔壁研學教室傳來孩子們的歡笑,他們製作的茶皂、茶染手帕,當晚就會出現在文創電商的首頁。

  歸途過固城湖大橋時,我搖下車窗。對岸茶山的輪廓融在夜色裡,唯有幾點燈火明明滅滅,像是散落山間的星星。懷中的茶包貼著體溫微微發暖,忽然懂得這傳承了五個世紀的茶香,原是遊子與故鄉之間永不冷卻的絮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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