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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雨峰:花開的聲音

2025年06月14日 00:40 稿件来源:菲律賓商報   【字体:↑大 ↓小

稿件来源:菲律賓商報

2025年06月14日 00:40

  馬路邊的稻穀,被飛揚起的塵土壓彎了腰,像極了那些為了生活低頭趕路的人們。往山裡走,空氣逐漸清澈起來,綠色在陽光下變得透明,彷彿在這裡,呼吸都帶有青草的甘甜。山風穿過密林,樹葉沙沙作響,像是一個巨大而又天然的篩子,濾去了空氣中無數的塵埃,也濾去了塵世間所有的煩惱。

  我踏著輕快的步子登上山頂,進村時,我跺著自己的雙腳,又在草地上蹭了蹭沾滿泥漿的鞋底。雙手習慣性地插進大衣口袋,這個動作讓我想起老電影裡的偵探——裹著風衣穿行在人群中,卻始終像個透明的影子。轉過池塘拐角時,隱約聽見有人在議論什麼,似乎與我有關,又似乎並無關係,這些我不在意,就像往常賣菜時那樣,只是低頭整理著菜攤,周圍的喧鬧聲便自動消了音。

  經過那口古老的泉洞時,我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洞口黑黢黢的,什麼也看不清,只感覺絲絲涼涼的風,裹著水波撞擊岩石的聲音,從洞口逃了出來。我瞇起眼睛,經過短暫的適應之後,我看到了凌晨三四點的星空。無數點深藍色的光芒,在水面和石壁間肆意蕩漾,像是誰把收集到的星光撒了進來。

  記憶深處突然泛起了幽藍的月光,像是多年沉澱的水流石,在這一刻裡浮現在我眼前。那是樹木時候的事?七歲?還是八歲?記憶已經模糊得像是這洞口的霧氣,只留下那道神秘的藍光,在巖壁上幽幽顫動,像是一輪沉入水底的月亮。

  那時的山洞還沒有階梯,只有一道陡峭的斜坡,像是巨人用斧頭劈開的一道傷口。我站在洞口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沒敢往下走。而此刻,我卻像被某種力量牽引著,毫不猶豫地邁出了腳步。

  洞裡的黑暗很濃重,巖壁上滲出冰冷的水珠,在指尖留下冰涼、清冷的觸感。我橫著身子,背靠著參差不齊的石壁緩慢地向下移動,每一步都要在濕滑的地面上反覆試探。聽著洞穴深處的水聲越來越大,在石壁的作用下,最後竟匯聚成了轟鳴的聲勢。有那麼一瞬間,我甚至懷疑自己穿過了這座大山,進到了一個沒有陽光普照,只有無邊黑暗的地底世界。

  這是山裡人賴以生存的天然水井。每日清晨,來挑水的人都會在洞口排起長隊,扁擔上的鐵鉤與木桶碰撞出的叮噹聲,與人們攀談耳語的交談聲互相交融,這個場景彷彿比集市還要熱鬧。而在大旱的年頭裡,氣氛就會緊張,遠近幾個山村的村民都會來到這裡聚集,當那些小的泉眼斷流之後,這裡的水流就會成為所有人關注的焦點。我小心翼翼地探身往外看,我彷彿是懸在了水面之上,在激盪的水波中,一股帶有泥土和苔蘚味的水汽充盈著我的鼻腔,並不時地在腦袋裡迴響,這感覺讓我感到眩暈。這麼深的井,他們不怕失足掉落下去嗎?我忽然羨慕起這份從容與勇敢。

  老人們常說,這溶洞是通著長江的。洞有多深,水就有多深,太陽曬不到的地方,泉水就一定不會乾涸。記得一年的夏天,父親又說起爺爺的事。那是一年大旱,爺爺天不亮就去排隊取水,回來時,一棵野草絆了他的腳,半桶水灑在了乾枯的草間,一個二十來歲的小伙子,就那樣坐在路邊,抱著那半桶水大哭起來,直到回到家裡,臉上還掛著眼淚。

  洞裡的寒氣漸漸滲入骨髓,我搓了搓手臂起身離去。出了洞口向東而行,地勢徑直上揚,一個陡峭的階梯突然橫在眼前,膝蓋又開始隱隱作痛。遠處,一個褪了色的拱門上幾個銹跡斑斑的大字,在陽光下顯得格外的陌生。山上小學——在這上學的幾年裡,我竟從未走過正門。

  我攀上石壁,在靠著山牆的一間教室外坐下。教室裡傳來熟悉的聲音,內容卻讓我坐立不安,那是我從未學習過的知識。石壁上垂下來的竹子在搖晃,像是在向我招手。我隔著玻璃向裡張望,黑板上是我看不懂的算式,我仔細地端詳著上面的每一個字,希望自己能從中窺探出其中隱藏的秘密。

  突然,操場上的鈴聲驟然響起,緊接著是桌椅磕碰的嘈雜聲。裡面急促的腳步聲,讓我猛地彈跳起來,往山上跑去,身後傳來刺耳的喊叫聲和咯咯的歡笑聲,不用回頭我也知道,沒人會認出這個倉皇而逃的背影。

  要不了多久,她們也會明白:當沉重的菜籃子,壓彎了腰身,灰濛濛的天空下,田野也將陷入沉默的世界;當把熱騰騰的飯菜,從鐵門的縫隙間遞進房間時,那些妝容明艷的姑娘們,也會陷入無邊的黑夜;當老舊的自行車,在摩托的轟鳴中敗下陣來時,斷裂的鏈條就像突然崩斷的青春一樣慘烈……,要不了多久,她們也會明白這些,即便她們不曾走過那樣的黑夜!

  草叢中,幾株凋零的老虎花還在那裡倔強地挺立著,光禿禿的莖稈,像外婆瘦骨嶙峋的手指。這讓我想起那頭在十八彎山路上踱著貓步的豬——如今那條蜿蜒的小路上,竟已蔓延出了一片花海。

  離開學校,我沒有回家,也不想回去,我討厭那股子藥味,它讓我喘不過氣來。以前,家裡沒有藥味時,我每天都會背著書包,翻過一座又一座的山,遲到有什麼要緊,所有人都不在乎。此刻,我又踏上了那條熟悉的山路,當我累了想歇腳時,忽然想起了老人們常說的狐仙故事,隱約裡,我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在山谷間迴盪。谷口的風越吹越急,我不由加快了腳步,轉個彎,朝那另一座山腰的廟宇走去。那裡濃郁的檀香,總能讓我安心。

  我跪在褪了色的蒲團上,仰望著慈眉善目的佛像,她彷彿為了眾生在微笑,又彷彿在為眾生而哭泣,她懷著慈悲的心,與我做了短暫的對視。母親是虔誠的,但她依然病倒了,佛龕前的地面也很乾淨,我注視著香客在上面踩出的凹痕,遲疑片刻後,我還是俯身磕了個頭。

  閉目誦經的主持微微抬眼,目光如蜻蜓點水般在我身上掠過的同時,敲響了銅罄,然後又閉上雙眼,繼續敲打她的木魚。在銅罄厚重而又悠長的餘音、佛珠碰撞的清脆聲和木魚沉悶的咚咚聲中,我推開了廟門。

  夕陽下,狗尾草像是鍍了一層金邊,我站在它們的中間,風穿過山谷,沙沙之聲猶如山野在我耳旁低語,我忽然意識到,在那些漆黑的夜裡,我並不孤獨。那些無人傾聽的話,山野也早已記下。此時,我幼小的身軀,站在高高的石壁上俯瞰整座山谷,我彷彿聽到了千萬朵狗尾巴花——同時綻放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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