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美芳：葉底風來忽有香

　　正是一如既往地花開燦爛，香飄雲外，即使再土再村的花，也會因了自己的不餒不棄，不悔不怨而讓生命越來越精彩。

　　幾年前的一天傍晚，我和愛人一起去散步，路過人家門口，濃郁的花香拽住了我們的腳步。黃色的夜來香點綴在一大片紫粉中，我們即興搜尋起花的種子。那一顆顆黑色的小種子像一個個小圓鼓，捧在手心裡像兒時那樣興趣盎然，連夜就種在家門口。一場夏雨過後，一到傍晚，那些花就吹起小喇叭，開得熱熱鬧鬧。花香誘惑著路過的人。這麼香呢？哪裡的花香？太好聞了！從這裡走過的人們都禁不住驚呼。

　　記憶中，它們就是我們的村花。因為那時，幾乎家家戶戶都種這種花，在村子裡，它們叫燒湯花。每年春天，我們都要種上幾棵。母親們做飯不看鐘錶，那時候也沒有鐘錶。只要看到家裡的燒湯花開了，或是嗅到了燒湯花的香。家家戶戶的廚房裡就飄起了滾滾炊煙。它們開得轟轟烈烈，熱熱鬧鬧。它們傍晚開，等太陽升起後再合起來。它們是夜的精靈，它們猶如村裡的女人一樣，就著每天的星星，在月光下紡線、織布、納鞋底，給孩子們縫補衣裳。隨著月亮慢慢西下，知道星星累了，月亮累了，花兒要睡了，母親們才肯躺下。

　　我蹲在花前，嗅著花香，那些水粉水粉的小花花，一下子激起了我的興致。打開手機拍照請教識花君。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驚一跳。燒湯花居然還有這麼多香艷、雅致的名字。夜來香、紫茉莉、野丁香、狀元花、粉豆花、竟然還叫胭脂花！這些名字中，有的曾似見過，只是不知道說的就是燒湯花。

　　在村裡人的眼裡，沒有什麼花比它們的香味更濃郁，色彩更鮮艷，狀元花這個名字，它們當之無愧。清代詩人姚允迪有詩云“一架延緣引蔓長，淡煙微靄弄新涼。夜深欲摘渾難辨，葉底風來忽有香。”它們在傍晚開花，在夜裡生香。所以夜來香這個名字，真的名副其實。那個時候，我們放學回家，幾個人一起在花中尋找夜來香的種子，一顆一顆又一顆，有取之不盡采之不竭的架勢。來年隨便一撒，又是一叢叢的鮮艷。我們常常在花的旁邊踢毽子，跳房子，捉迷藏。夜來香如果有記憶，它們一定還會記得我們的歡聲笑語。

　　伴隨著夜來香的盛開。母親把晚飯端在院子裡。我們席地而坐，圍成一圈兒，就這夜來香的花旁，大快朵頤。“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芬芳美麗滿枝椏，又香又白人人誇……”美麗的茉莉花，雪也白不過她。而紫茉莉，是紫色的茉莉吧，它們更是香飄雲外。野丁香，好像是在呼喚一個江南女子，走在煙雨朦朧的石板路上，手撐一把小傘，暗香浮動，搖曳生姿。可它們為什麼叫胭脂呢？“塗紅抹粉滿香腮”，“人間本是尋常色，才有胭脂便不同”。那是古代的女子，素手芊芊，在胭脂盒裡蘸上一點胭脂，在兩腮輕輕拍打幾下，立時就艷若桃花。

　　識花君告知，它們的根和莖還是藥材呢。可以清熱解毒，活血調經，有滋補的功效。它們的果實裡面的白粉，可以去除面部斑痣和粉刺。哦，怪不得叫它們粉豆花，原來還可以除痘呢。它們結那麼多的果實。原來是可以用自己的果實裝扮更多的美人。

　　隨著時間的流逝，時代的發展，迎春、牡丹、玫瑰、月季……各種各樣的花被引進過來，村子裡已很少看到它們的身影。我家門前的夜來香，已經有好幾年不採集種子了。它們變成了無人澆水，無人管理的野花。看著它們，在心生憐愛的同時也深深地感到愧疚和自責。但它們不因被冷落而消亡，反而不吭不卑，年年生長，年年開花。它們好像在對人們宣告：活著就有希望，盛開就有價值，花香瀰漫就是最大的快樂。歲月真是即寬容又大度，它會讓這一個個不吭不卑的小生命，在燦爛的陽光下，編織出屬於它們自己的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