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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學華:無岸之門

2025年07月05日 00:00 稿件来源:菲律賓商報   【字体:↑大 ↓小

稿件来源:菲律賓商報

2025年07月05日 00:00

  城市樓宇高高聳立,如巨大的石壁,森森然擋住了我的去路。立于窗邊,眼前燈火流麗,霓虹光帶如蛇般蜿蜒爬行,映得人面龐忽明忽暗。我倚著玻璃,目光茫然眺向遠方,忽然想起故鄉的炊煙來。炊煙裊裊升起,裹挾著飯食的香氣,那是何等令人神往的味道啊。可如今,我卻被這冰冷的玻璃隔絕于外,故鄉那縷縷暖煙也彷彿被隔絕在時空之外,可望而不可即了。

  故鄉那扇木門檻,我幼時總愛在上面蹦跳嬉鬧。門檻不高,卻曾是我幼年翻越不過的屏障。我每每躍躍欲試,又每每趔趄著跌坐在地,惹得母親含笑嗔怪:“你這孩子,又撞疼了沒有?”門檻上木紋如刻,經年累月,早磨得溫潤光滑。可長大後返鄉,我竟發覺門檻似乎矮了許多,輕輕一抬腳便跨了過去。母親扶門框而立,鬢角斑白,望見是我,眼中先是閃出光亮,隨即又黯淡下去,輕歎道:“快進來罷。”我踟躕著,未及進門,心卻早已陷落于門檻之下,沉甸甸如墜重石。那門檻已非我記憶中的高牆,卻彷彿變成了無法逾越的鴻溝,隔開了我與曾經的溫暖。

  都市的繁華光鮮,彷彿霓虹燈下巨大的海市蜃樓。此地處處皆是門,玻璃門旋轉門自動門,明淨透亮,通行無阻。然而我每每出入其中,卻彷彿被無形的空氣牆阻隔了去路。我擠進電梯,四周人影幢幢,卻如同隔著冰冷的玻璃,彼此互不相識;地鐵車廂裡摩肩接踵,人聲喧沸,卻無人言語;辦公室裡同事笑臉相迎,言談之間卻似隔著一堵厚牆。我如同困于玻璃罩中,外面人聲喧嘩,于我卻是靜寂無聲。我努力彎下腰,曲起腿,蜷縮身體,試圖藏匿在人群中,可那明亮的燈火卻彷彿無處不在的照妖鏡,將我無處遁形的窘迫暴露得一清二楚。我的影子拖在地上,搖搖晃晃,比身體更顯得渺小。

  回到自己的小屋,狹小空間裡,我孤坐燈下。窗外霓虹燈依舊妖嬈地閃爍,映得牆壁上的影子也飄忽不定。我忽而憶起故鄉門檻的觸感,那木紋的溫潤彷彿還殘留在指尖;母親的聲音在耳邊迴響,如一道暖流,又似一道裂痕。我方才明白,原來我的靈魂早已瘦得能穿過所有門縫——故鄉的門檻因我的形銷骨立而變矮,都市的玻璃門亦因我精神的萎縮而洞開。

  那門檻矮了,不是故鄉疏遠了我;那玻璃門開了,亦非都市接納了我。只是我的脊樑早已被歲月的鄉愁壓彎了弧度——無論故鄉或他鄉,竟再沒有一道門框,能匹配我這副被漂泊磨薄了的身量。人皆謂故鄉乃心之歸宿,然而當心瘦得能穿過世間所有門縫,身量又薄得配不上任何門框之時,所謂歸處便成了懸在天地之間的虛空,既容納不下靈魂,亦安放不了軀體。兩處茫茫,無非證明:若心魂失卻了重量,則天下門庭便再無一扇真正大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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