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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少華:時光裡的留聲機

2025年07月22日 00:28 稿件来源:菲律賓商報   【字体:↑大 ↓小

稿件来源:菲律賓商報

2025年07月22日 00:28

  小時候我生活在縣城。有一天,鄰居家拿出的幾個盛瓜子花生的盤子,一下吸引了大家的眼球。盤子兩面呈黑色,中間有個黃豆大小的洞眼,洞眼周圍印著不少字,字的周圍布著一圈圈細細的密紋;凸起的盤沿,是手工捏造的皺褶造型,不很精緻,但在物資奇缺的上世紀七十年代,卻給人帶來了驚喜。

  一打聽,這是黑膠唱片,盤子就是用它製作的。旁邊一收購廢舊用品的露天倉庫,堆放了大量的這種收繳待銷毀的“封資修”唱片。

  於是,家人和左鄰右舍不少人都去拿唱片制盤子。盤子製作很簡單,把唱片邊緣放在燃燒的蠟燭上烤軟,邊旋轉,邊揉捏成盤沿就成了。我問我母親,唱片是幹什麼用的,她說放在留聲機裡唱歌的。那麼,留聲機又長什麼樣呢?

  讀了小學,我參加了學校文藝宣傳隊。平時我們練歌,都是老師用樂器伴奏,但有一次卻用上了留聲機。老師打開盒蓋後,放入唱片,搭上針臂,輕輕搖動把手,聲音徐徐流淌出來。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留聲機,滿足了我由來已久藏在心中的一個願望,同時也給我帶來了許多迷惑,一張不厚的唱片,怎麼就能存幾首甚至十多首歌曲?唱歌的聲音又是怎樣收進去的呢?

  唱針徜徉在流音的紋理上,黑色光澤的唱片一圈圈地旋轉。坐在旁邊的人手搖搖把,緩緩上條,即使稍停一下也能正常放歌,但停久了或手搖很快,放出來的聲音就會變調。小孩子都很調皮,有時我們故意搖很快,放出來的聲音就會拖出一個很長的聲調出來,逗得全場一陣開懷大笑。

  有一次,老師和同學們正在排練,安排我守留聲機。音樂放完了,老師示意我繼續復放剛剛播放的樂曲,我拿起針臂隨意丟在唱片上,唱針在轉動的唱片上毫無規則地左右游弋,留聲機裡放出了刺耳的金屬聲。老師馬上跑上前,提起針臂,心痛地看了看唱針,再把它輕輕放到正確的位置。悅耳的樂音洋溢而出。這是我第一次親手操作留聲機的經歷。

  一次,縣直機關搞文藝匯演,我悄悄摸上舞台。舞台中央,一對青年男女正伴隨著電動留聲機的樂曲,翩翩起舞,妙曼生動。邊幕帷簾後,一大堆設備開著,空無一人。幕後工作人員正集中在後台一間小房間裡說著什麼。

  男孩子的頑劣此時突然冒了出來。我環顧四周,心生一計,把針臂輕輕拿起又胡亂扔下,順暢流動的音樂瞬間變了調,唱針滑動在不同的樂曲間,兩位舞者也隨著播放出的樂曲的不同,不斷調整舞姿和表情,一會兒像兩朵含羞的花兒在晨露裡含苞吐蕊,眉目傳情,慢移似輕雲;一會兒又像咆哮奔騰的河水狂放不羈,張目嗔視,疾轉像旋風,手忙腳亂,其滑稽姿態猶如數年後看到的卓別林的電影形象。台下觀眾笑得前仰後合。等到工作人員聽到音樂聲不對頭、衝出來的時候,我一溜煙跑沒影了。

  那時候,誰家裡有台收音機就不得了了,別說留聲機。進入八十年代後,百姓的生活有所改善。我父親利用他五十年代理工畢業生的專業優勢,自己組裝了一套集留聲機、收音機為一體的櫃式組合音響。這種音響外觀類似於家庭中常見的五斗櫥,最下部分是兩個抽屜,可以儲放唱片;中間是台式收音機;留聲機位於箱體的最上面,採用開合式。打開上面的蓋子,一個插上電源即能勻速旋轉的留聲機呈現於眼前。因為沒有擴音裝備,留聲機便聯接在了台式收音機的拾音插頭上。

  彼時,市面上開始有了色彩斑斕的塑料薄膜唱片,價格比黑膠的要低不少。我還找出了不少當年做盤子沒做完、沉睡了多年的黑膠唱片,大部分都能使用,都是些中外名曲。那時候我已經工作了,每每下班回家,打開留聲機,唱針劃在唱片上沙沙聲響,輕柔美妙的音樂漫溢在窗外射進來的陽光裡,融融暖暖的。有一次,我照例打開留聲機,發現裡面的唱片照常轉動,卻沒有了聲音,問父親,他拿起唱針看了看,找了點酒精擦拭一下,悠揚的音樂聲又播放如初了。

  後來有了錄音機、電視機,留聲機開始棄之不用了。有一天,我忽然想聽留聲機了,給我父親說,我發現他臉上掠過一絲不安,說機子壞了,聽不了了,我信以為真。還有一天,我打開家門,發現我父親神色慌張從留聲機櫃板後面走出,同時把留聲機移回原處。當時我還詫異他在幹什麼。直到幾年後,父親臨去世之前交代後事,才知道他在留聲機櫃子後面藏了300元私房錢。私房錢是給我鄉下伯伯的,他在相距我們很遠的另一個縣的大山深處務農,那裡條件很差。或許這麼多年,我父親就是以留聲機為掩護,積少成多,藏匿私房錢接濟我伯伯的。

  留聲機裡,悄悄收進了我孩童的記憶、父愛的珍藏,看似無聲無息,卻是在心底留下了裊裊餘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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