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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賽江‧肉孜:火焰山的脈搏

2025年07月25日 23:09 稿件来源:菲律賓商報   【字体:↑大 ↓小

稿件来源:菲律賓商報

2025年07月25日 23:09

  吐魯番的日頭,是懸在頭頂一盆燒得正旺的炭火。它潑灑下來的光,砸在火焰山赤紅的褶皺上,濺起一片白茫茫的地氣,蒸騰著,模糊了遠處村莊的輪廓。這便是我的故土,被人稱之為“火洲”的吐魯番。

  葡萄籐是此地真正的智者,它們虯曲的筋骨緊緊抓住滾燙的沙土,將根須深深探入大地的胸膛,啜飲著坎兒井幽涼的甘露。我時常蹲在籐蔓的濃蔭下,看陽光被篩成碎金,斑駁地灑在沙地上。那光點跳躍著,彷彿大地沉默的脈搏。祖父粗糙如礫石的手掌撫過纍纍垂珠,他渾濁眼底映出籐影,低語如坎兒井水流過暗渠:“籐蔓扎得深,才擔得起這日頭的份量。”言語沉甸甸,如同他腳下沉默的土地,那重量並非只來自豐碩的葡萄串,更源自一種被沙土反覆炙烤出的、近乎本能的韌性。

  坎兒井,這大地深處隱秘的脈絡,是吐魯番胸膛裡冰涼的血流。井口石沿被歲月和無數汲水的繩索磨得凹陷光滑,幽暗的水面靜默如鏡,倒映著井口上方一小塊被切割的藍天。俯身汲水時,沁骨的涼意便順著陶罐、沿著手臂的筋脈向上攀爬,彷彿整個地底的清涼都匯聚于此。偶爾有水滴濺落,清脆的聲響在井壁間輕輕碰撞,盪開,如同大地在胸腔裡發出一聲微弱的歎息。井旁老農洗手,清涼水流漫過他掌上溝壑縱橫的皺紋,他臉上漾開一種近乎虔誠的寧靜,彷彿掬起的不是水,是大地深藏的魂魄;那魂魄是幽涼,是忍耐,是在火獄深處守護的一脈清心。

  風是吐魯番的常客,裹挾著細碎的沙粒,日夜不息地在村莊與戈壁間遊蕩。沙粒擊打著土牆,發出“沙沙”的聲響,如同時間的手指在緩緩摩挲。風沙起時,天地間便瀰漫著一種微黃的混沌,遠處的山巒、近處的葡萄架都隱去了稜角。它掠過村莊,捲起晾房土牆上剝落的塵埃,那塵埃裹著葡萄風乾時的微甜氣息,無聲地落在每一戶人家的窗欞上。這風沙,像無情的磨刀石,年復一年,不僅磨礪著村莊土石的輪廓,也磨硬了生活于此的人們的筋骨。

  村莊邊緣,巨大的晾房如沉默的堡壘矗立。土坯牆體厚實,佈滿蜂窩般的通風孔。走進去,是另一種奇異的時光:無數飽滿的葡萄懸掛在木椽上,在幽暗與穿堂風的合力裡,它們正緩緩地、心甘情願地將豐盈的汁液交付給無形的氣流,將自己凝聚成濃縮的、結晶般的甜。這是一場無聲的蛻變,如同火焰對果實最溫柔的淬煉。

  我在這片被日光漂白又被風沙打磨的土地上生長,如同葡萄籐緊抓滾燙的沙土,如同坎兒井水在暗渠中耐心奔流。火洲的烙印已深深刻入我的年輪,它的酷烈與它的溫柔,它的貧瘠與它深藏的甘泉,都成了我血脈裡循環的歌謠。這歌謠低沉如坎兒井水在暗處的低吟,它告訴我:生命之根,唯有深扎于滾燙的現實,才能汲取那穿越地層而來的、永恆的清涼慰藉。

  在火洲腹地,我的生命也在被這方水土鍛造、凝聚、沉澱,終將化為滋養下一程生長的堅韌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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