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衍德:一個華僑家族的海內外抗戰史

　　中國人民的抗日戰爭是一場全民族的抵抗運動，作為中華民族重要成員的海外華僑，在這場生死存亡的鬥爭中發揮了特殊的作用。我的家族成員在海內外也積極參與了這場鬥爭，雖然他們都是普普通通的人，但是他們的華僑身份卻使他們在這場民族抗爭運動中留下了不一般的印跡。

　　我的家族是鄉紳—華僑家族，祖父陳菊農經常往返於菲律賓與廈門之間。1938年日寇佔領廈門前夕，祖母帶著父親和他的兄弟姐妹赴菲投靠祖父。祖父安頓好家人後，又匆忙趕往新加坡，參與新加坡廈門公會的籌建，其宗旨是救鄉和接應難民。該會的《金禧紀念特刊》(出版於1988年)記載：“迨民國廿七年(1938)……廈門淪陷……時陳君菊農適由菲島來星，英才薈粹，秉燭談心，僉認應從速發動組織，一面得與各方鄉僑發生聯繫，謀救鄉工作，一面可設法援助避難南來諸同鄉……”不久後新加坡廈門公會正式成立。這是祖父參與抗日救亡工作的一件大事。

　　日本佔領菲律賓期間，祖父身患嚴重的貧血症，臥病在家，但他始終支持子女們的抗日鬥爭。父親陳振佳參加了華僑抗日游擊支隊(華支)，二伯父陳淵參加了華僑抗日反奸大同盟(抗反)，雖然兄弟倆都冒著生命危險，但深明大義的祖父並不因此動搖愛國抗敵的信念。而父親和二伯父正是在家庭和長輩的支持下，才奮不顧身地投入到那樣一種殘酷鬥爭中去的。在解放馬尼拉的戰鬥中，父親因表現英勇而被提拔為班長，之後又隨部隊配合盟軍繼續南征，直至完全打敗日軍。二伯父在險象環生的地下鬥爭中也成長為一名堅韌果敢的英勇鬥士。戰前有著辦學辦報經歷的祖父，戰後繼續揮筆撰寫描述抗日鬥爭的文章，他為紀念犧牲於菲島的廈門籍抗日烈士陳桂琛而寫的文章(刊於1948年《廈門畫報》創刊號)就是一例。總之，作為開明紳士與華僑社會活動家的祖父，自始至終都以他特有的方式參與到這場偉大的鬥爭中來。

　　我的伯祖父(祖父的胞兄)陳通，1933年被國民政府委任為思明市政籌備處第七區區長，兼家族故里寨上社保安會會長。1938年廈門淪陷於日冠，陳通為躲避日偽政權逼迫充當漢奸，舉家遷入鼓浪嶼租界，與同樣避居鼓島的師友黃翰、陳清保等人組織詩社，名曰“秋社”，設於陳清保任經理的兆和醬油廠內，以此掩護其地下抗日鬥爭。由於詩社作品多激憤之詞，引起敵偽猜忌，1940年6月漢奸抓捕陳清保，殘忍地將其殺害，詩社同仁亦身處險境，然而陳通仍絕不妥協於偽政權。太平洋戰爭爆發後鼓浪嶼亦陷入敵手，陳通有家難歸，在外經營小生意度日，直至抗戰勝利後舉家遷回寨上社，繼續從事戰前的文教工作。我的伯祖父在日寇統治的黑暗歲月裡秉持民族大義，在家族的歷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我的家族中有一對具有傳奇色彩的夫婦：堂姑父吳靜邦和堂姑媽陳淑娥，抗日戰爭時期他倆在海內外做出過特殊的貢獻。陳淑娥是陳通的長女，婚後不久丈夫赴新加坡，兩年後丈夫回國帶她赴新。時值1936年，南洋華僑支援祖國抗戰的運動風起雲湧，他倆在新加坡僑界的學校和報社工作，以極大的熱情投入了這場運動。吳靜邦任星洲崇正小學教員期間，參與組織業餘話劇社，宣傳抗日救亡。同時他還是馬來亞普羅作家聯盟的會員，與朋友一起創辦《星洲文化叢報》、《星野週刊》等進步報刊，激揚文字，鼓吹抗戰救國。陳淑娥先在崇福女校任教，後轉入《南洋商報》社。1937年她作為記者被派駐香港，經常往返中、新、港三地，從事與抗日有關的各項工作。

　　1937年上海八一三戰事爆發兩天後，新馬華僑成立了“馬來亞新加坡華僑籌賑祖國傷兵難民大會委員會”，他倆不顧自身安危投入了籌賑會的工作。英國對日本實行綏靖政策，殖民當局對華僑抗日活動嚴加防範。1938年初吳靜邦被逮捕，1940年夏再次被捕，並於這年冬被驅逐出境。陳淑娥也被迫於次年離開新加坡。

　　時值祖國抗戰最艱苦的階段，起初他倆避居於鼓浪嶼，但不久後吳靜邦即秘密前往浙東參加抗日游擊隊。在轉戰江南期間，吳靜邦還將妻妹陳淑嬌送入新四軍，這位具有反叛精神的家族女性，後來成長為一名英勇善戰的新四軍女戰士，並將姓名改為葉若梅，解放後擔任了高級領導職務。雖然吳靜邦、陳淑娥夫婦後來因與組織失去聯繫，解放後其革命經歷一度未獲承認，但改革開放後他們終於獲得了應得的榮譽，他倆在海內外的抗戰經歷也大白於天下，歷史沒有忘記他們。

　　(2025年8月7日修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