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客:採訪「慰安婦」手記

　　7月6日，筆者跟一群志願者來到了邦邦牙省馬帕尼基(Mapaniqui)鎮探望一群平均年過九旬的前日軍“慰安婦”。她們自稱“自由祖母”(Malaya Lolas)。

　　我們帶去了藥品、大米、牛奶、食物等伴手禮，慰問這些二戰時期見證了日軍暴行的證人。

　　志願者是由多個團體組成的，其中包括Flowers for Lolas(鮮花獻祖母)，這個組織定期探望、慰問和協助全國各地僅存的“慰安婦”，同時也為她們以及家人提供法律諮詢和服務，包括入稟聯合國要求日本政府正式道歉和賠償以及呼籲菲律濱政府保存“慰安婦”史實和當年被日軍用作“慰安所”的一棟“紅房子”。

　　“鮮花獻祖母”的成立是偶然的，它起源於華人社區2017年12月8日在日本駐菲律濱大使館附近豎立一座紀念菲律濱二戰“慰安婦”的銅製雕像。這引來日本政府強烈不滿並極力向菲律濱政府交涉。時間來到2018年4月，當時由日本領導的亞洲開發銀行將在馬尼拉舉行年會，亞行日籍行長藉機向菲律濱政府施壓，強烈要求拆除銅像。當時由“慰安婦”組織Lila Pilipina、華社代表、菲律濱華僑抗日游擊支隊退伍老兵為首的銅像管理委員會要求馬尼拉警察局派員保護。但在4月27日，公造部以修排洪水渠為由，半夜強行拆除銅像，管理委員會和媒體早上趕到現場時已經空空如也，只剩下基座。他們隨後接到銅像雕刻師的電話，說有人將銅像運到他的工作室存放。幾個月後，銅像管理委員會尋得新的安裝地點，並向雕刻師索要銅像時，他們被告知銅像被“盜走”，就此不知所蹤。該管理團隊後來組成“鮮花獻祖母”，每年在銅像原址獻花並舉行抗體活動。

　　隨筆者前往採訪的還有菲律濱華裔青年聯合會代表以及多年來一直協助“自由祖母”爭取正義的著名人權律師蘇亞雷斯(Atty. Virgie Suarez)。

　　由於日本堅持菲律濱婦女尋求賠償必須得到菲律濱政府的支持，蘇亞雷斯律師代表“自由祖母”曾向菲律濱政府提出相關要求，甚至上訴到最高法院，但未能成功。

　　她隨後代表“自由祖母”們向“聯合國消除對婦女歧視委員會”(CEDAW)提出申訴，該委員會在2023年3月裁定馬尼拉必須對這些祖母進行賠償，並為他們數十年的苦難和被歧視的際遇公開道歉。

　　“對這些在菲律濱過去被噤聲、被忽視、被忽略並被抹去歷史的受害者來說，這是一個象徵性的勝利時刻，”聯合國消除對婦女歧視委員會委員馬里恩•貝塞爾(Marion Bethel)表示。

　　蘇亞雷斯律師表示，自從CEDAW的裁決以來，政府機構已向她的客戶發放了數千披索的援助。但她補充說，她們將永遠不會停止爭取日本的道歉。

　　筆者到達“自由祖母”們聚會的地點，她們現任“領導”馬麗亞祖母(Lola Maria)的家。這是一棟一層樓平房，祖母們經常聚在一起閒話家常。她們對我們的到來非常開心，熱淚盈眶接待我們，更讓家人準備熱粥和水給我們當點心。她們知道我們一行人早上6點就從馬尼拉市區出發，一路奔走近70公里，包括走一段凹凸不平的田野土路才到達她們所居住的小村。當天下著小雨，路面很滑，到處都是泥坑，行車速度很慢，花了我們3個小時才到達。

　　在簡單慰問寒暄後，蘇亞雷斯律師便安排筆者在內屋進行採訪。筆者原本只要求採訪1-2人，但她們說為了讓更多人聆聽到祖母們的心聲和訴求，她們安排了5人接受採訪。

　　這時屋外下起了滂沱大雨，雨滴落在鋅片屋頂上特別吵，一些祖母的聲音又很微弱，增加了錄音和採訪的難度，筆者提問問題時，要提高聲量她們才能聽清。

　　蘇亞雷斯律師事前交代，避免提到“紅房子”裡面所發生的事情，怕老人家承受不住。於是筆者小心翼翼按照事先準備好的問題一一提問。但她們說到自己的父親和兄弟被集體關在學校內活活燒死就情緒崩潰，當場落淚，採訪不得不暫時中斷，筆者和家人要不斷安撫，等情緒平定下來才恢復錄製。斷斷續續的採訪也造成後期剪輯和轉錄翻譯的困難。

　　她們講述自己被帶到“紅房子”關押數日，但細節都不願多談，最多只說“他們(日軍)對我們所做的，我們終身難忘”，但更讓她們痛徹心扉的，是被釋放後家沒了，家人也都遇難了，當年只有八、九歲的她們一下子成了孤兒，原本自給自足的田園生活一下子成了地獄。

　　在採訪過程中，攝影師和在場的其他家屬、志願者也紛紛落淚或心情沉重，每一次採訪都是撕開祖母們藏在內心多年的瘡疤和傷痛。而在採訪過程中，老天一直暴雨不斷，不知是不是為祖母們的遭遇落淚？

　　採訪結束後，雨聲變小了，只剩下毛毛細雨。我們跟志願者從車上拿出事先準備的伴手禮，雙手奉送給每一位在場的祖母，但一些祖母常年臥病在床已經無法行走，她們的家人過來代取。祖母們很熱情地唱歌給我們聽，她們將自己的遭遇編寫成一首歌，用緩慢的無伴奏詩句來說唱出自己的生命故事。

　　臨行前，祖母們用顫抖的雙手緊握筆者的手，用微弱的聲音不斷感謝，並要我們有空就來坐坐，陪老人家聊聊天，也希望筆者的報道能讓更多人知道她們的故事，80年過去了，她們還在等待正義到來的那一日。

　　2025年8月11日

　　註：本次採訪將由香港文匯大公集團屬下的點新聞網站(https://www.dotdotnews.com/)剪輯發佈。屆時本報也會在微信公眾號和網站發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