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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波:風銜六月信

2025年08月22日 23:42 稿件来源:菲律賓商報   【字体:↑大 ↓小

稿件来源:菲律賓商報

2025年08月22日 23:42

  六月的風是帶著使命來的。

  剛過端午,艾草的清香還在門楣上戀戀不捨。風裹著梔子花的甜,從街角的綠籬裡鑽出來,一路撞進晾曬的白襯衫裡,衣角獵獵作響。陽光跟著添勁,把柏油路曬得軟軟的,踩上去能留下淺淺的腳印。空氣裡浮動著草木被炙烤後的微苦,混著梔子的清冽,就成了六月特有的氣息。

  小區的花壇裡,梔子開得正好。青白的花苞半開半闔,香氣裹著濕漉漉的水汽,瀰漫在晨光中。早起買菜的老太太路過,總會停住腳,挑一朵飽滿的別在衣襟上:“壓壓老伴的棺材脾氣哩。”走一路,那香便縈繞一路。穿校服的姑娘們更機靈,找個小瓶子灌半瓶清水,把帶著露氣的花苞插進去,擺在課桌一角。那清幽便在教室裡浮沉,連黑板上稜角的公式,線條也似乎被水汽洇得柔和了些。

  風掠過鄉野時,性子似乎更野了。麥穗已垂下飽滿的頭顱,在正午的烈陽下碰撞出窸窣的輕響,整片田壟被曬得泛起一片晃眼的白金色。田埂上的野菊脖頸被偶然點水的蜻蜓壓彎又彈起,紫的、黃的,散落著點點顏色。戴破洞草帽的農人蹲在田邊,“吧嗒”抽著煙,煙圈剛冒頭就散了蹤影。他瞇著眼看那片翻騰的金色光海,嘴角的笑意比陽光還暖,輕聲笑罵著:“這風賊得很,專搶窮漢的神仙氣!”那風捲走了煙圈,彷彿也順手捲走了他眉間攢起的溝壑。

  六月的日子,是被蟬鳴一寸寸抻長的。天剛濛濛亮,就有幾隻性急的蟬在老槐樹上試嗓子,“吱……”一聲,又驟然停頓。日頭爬高了,蟬鳴便稠稠地粘連成一片,把午後的時光浸泡得慵懶綿軟。搬到葡萄架下最好,綠籐垂下的涼蔭裡,紫瑩瑩的果子懸著,勾得人舌底生津。風穿過籐葉的縫隙,帶著微微的涼意,吹得身下的竹椅“咯吱”輕吟。人在這一聲長一聲短的單調曲子裡,眼皮就慢慢垂了下來。葡萄架下的夢,也總帶著點隱約的甜。

  指尖忽然黏膩地驚醒,是顆熟透的葡萄漿汁破了皮。蟬聲依舊如潮水般灌滿耳膜,抬眼望出去,教室後牆那張倒計時牌上,那個孤零零的“7”字,紅得刺目。畢業季的風,到底還是吹過來了。穿著學士服的身影擠在香樟樹下,寬大的下擺掃過滿地細碎的落蕊,發出窸窣的碎語。有人遞來一張嶄新挺括的同學錄,筆尖懸在紙頁上方,遲疑地落下,一滴墨卻毫無徵兆地暈開,洇成一朵小小的灰藍色淚痕。旁邊伸過一隻手,一片潔白完整的梔子花瓣輕輕覆了上去,吸走了那抹濕痕。“以後常聯繫啊。”聲音很輕,剛出口就被風揉碎在半空。一個帶著花香的擁抱裡,花瓣的邊沿悄悄捲曲起來。

  傍晚的風最是貼心。日頭斜沉,蒸騰的暑氣消了大半,風便裹著水潤的涼意,從河沿和塘邊溜躂出來。人們拖著馬扎聚到老槐樹濃密的冠蓋下。搖著蒲扇的大爺講古,引得孩子們一陣陣捧腹;大媽們麻利地剝著毛豆,東家長西家短在指縫間流淌;追逐螢火蟲的小身影搖搖晃晃奔向河岸,草葉間明明滅滅的綠光,有幾星落進了他舉著的玻璃瓶口。叮鈴鈴……賣冰棍的自行車慢悠悠駛過,掀開一角的棉被下,露出花花綠綠的紙皮,風裡掠過一絲老冰棍特有的奶油甜香和涼意。娃娃跑回來,攥著半融的冰棍,在汗濕的小背心上蹭出一道亮晶晶的糖印子。

  不遠處的荷塘在暮色裡輪廓漸漸模糊,荷葉的綠意卻更深沉了。風過處,葉子與葉子互相拍打,嘩啦啦如同疲倦卻愉悅的鼓掌。偶有幾支晚荷,藉著升起的月色悄然舒展,粉白花瓣上滾著露珠,在晚風裡無聲搖曳。坐在塘邊的青石階上,四合的荷香與漸起的蟲鳴織成一張網,看風的手指把鋪滿碎銀的水面揉皺了又撫平。那一刻,忽然覺得風是懂人心的。它在燥熱裡撕開一道清涼的口子,在喧囂中濾出一泓沉靜的幽謐,妥帖地熨平所有微小的褶皺。

  這個六月,不必急著趕路。不妨在晨光裡拾一枚濕潤的青白梔瓣,在蟬聲編織的渾厚睡意裡打個短盹,在暮靄低垂的荷塘邊靜坐片刻。它會來的,帶著時序流轉許諾的所有美好:麥田會湧起金浪,荷苞會舒展笑靨,離別會沉澱出琥珀般的溫潤回甘。敞開衣襟,讓六月的風穿過胸膛,拂動鬢髮。日子,彷彿就這樣被吹得芬芳而又溫軟。瞧,風正悄悄舔舐著那小背心上晶亮的糖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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