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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強 :一生一會,見己心光

2025年10月21日 23:36 稿件来源:菲律賓商報   【字体:↑大 ↓小

稿件来源:菲律賓商報

2025年10月21日 23:36

  “下週末來泉州吧?”電話裡朋友聲音雀躍。掛線後,我望《晚晴集》中夾的淨峰寺乾茉莉——香氣淡如舊偈。忽覺:泉州的好,不在打卡鏡頭裡,在時光舊跡中。這座城原是“相遇道場”,總有靈魂跋山涉水而來,在古厝茶煙間撞出星火。 要讀懂這座城,跟著弘一法師的腳印走,最妥帖。這位“人間清醒”的大師,在閩南十四載,將澄澈靈魂揉進山水淡泊與煙火溫度,足跡原是場跨越時空的“心靈導覽”。 

  一、九日山:海山私語裡的千年迴響 

  泉州文脈,繞不開清源、紫帽、九日山。九日山最獨特——“山中無石不刻字”,唐宋崖刻如星灑山徑,堪稱閩南文化活化石。 週六清晨,山腳古道沾露。朋友抱弘一年譜,步履間問:“他第一次來是1933年?”“從杭州坐船到廈門,轉道泉州,在九日山住了小半月。” 

  九日山氣韻,是千年文心沉澱。南北朝拘那羅陀隱修於此;唐秦系自號“東海釣客”,與謫居姜公輔酒詩忘流落;歐陽詹困小官,韓愈為寫《歐陽生哀辭》;韓偓避亂隱耕,自號“玉山樵人”……四位賢士隔百年,同將心魂熔鑄於山。 “他們定是遙想過彼此。”

  朋友筆記本上記錄,陽光穿樹隙落筆尖。恍惚見百年前青衫僧人立此,聽江聲梵音纏繞。他後來寫:“九日山的雲,比西湖更靜。” 朋友筆尖沙沙,恍若與百年墨魂對話:原來我們看的從非風景,是借古賢法眼,照見自心塵埃。 

  二、清源山與開元寺:禪意漫進煙火日常 

  午後日光漫清源山徑,我們踏石階往老君岩。朋友忽舉手機笑:“原來他也愛這尊‘老神仙’?”我側望,岩上老子像慈眉低垂,頗親切。未多留,引他繞岩後小路——更幽,更貼法師蹤跡。 

  行半山,忽聞《送別》清越。轉角處,七八漢服青年倚古木,裙裾掃青石板,正彈唱:“長亭外,古道邊……”“李叔同的詞,早融入泉州山水了。” 石階旁摩崖石刻隱現樹影,最醒目是宋米芾“第一山”題刻,筆鋒遒勁如劍。朋友望遠處蜿蜒晉江,輕問:“他該也立此望山河?”我點頭——此山此水,原是歷代文人共賞畫卷,弘一芒鞋,不過添一道清淺足印。 

  下山過泉山門,車停黎明大學老榕樹下。百年古木氣根垂簾,籠住一方石碑,刻巴金“南國的夢”——泉州故事,非孤本。 石碑靜立處,憶他筆尖溫度:“古城裡住下,改建武廟住月餘,認識朋友,瞭解事。小樓裡發燒逾百度,未倒,反幫朋友理校事。”

  朋友讀罷,忽道:“原來病中堅持,亦是對城情誼。” 老榕氣根輕搖,恍若當年倚窗風;石碑字跡未褪,仍觸病榻執筆溫度。原來每個與泉州相遇者,都在為城記憶添薪,泉州早將悲喜釀成滋養後來者養分。 

  轉西街,開元寺暮色中現。東西塔投長影,我們穿拜庭古榕,朋友指廊下石凳:“他在此講經?”“1938年講《華嚴經》,香客搬蒲團坐階下。”大雄寶殿香火混芒果香,朋友駐足:“‘念佛不忘救國’是他寫的?”我點頭:“抗戰時,他將慈悲寫進家國。”朋友合掌:“從前只知他是藝術家,如今懂他禪是入世擔當。” 清源山銘“悲欣交集”,開元寺磚藏煙火禪——修行從非避世,是種慈悲於寸土。 

  三、小山叢竹與草庵:詩刻在石壁,更刻在風裡 

  次日訪小山叢竹書院。竹影掃青石板,門額“小山叢竹”朱熹題。1935年弘一兩次至此,補題“過化亭”:“泉郡海濱鄒魯,朱文公曾講學……餘補‘過化’,何非勝緣?”晚晴室,他多次駐錫,終在此圓寂。 我們坐當年講經堂舊址,朋友翻《四分律比丘戒本》影印本說:“此處‘竹影參差,靜中可聽鐘磬’。”風過,竹葉沙沙,似誦經聲。 

  下午訪草庵,石庵藏華表山坳,摩尼光佛溫潤。朋友念牆上《重興草庵記》:“他1935年來,寫‘石壁光明,文佛顯影;史載名賢讀書’。”我補:“他講‘草積不除,覺生意滿;庵門常掩,毋忘世苦’——非避世,是教人心裝眾生。”朋友若有所思:“他論摩尼教‘光明黑暗並存’,似人間善惡。” 

  返程過淨峰寺。海口風車轉,朋友指海:“他留偈語……”憶《將離淨峰詠菊》:“我到為植種,我行花未開。豈無佳色?留待後人。”初到稱此“世外桃源”,秋離,菊未開,卻留溫柔詩。海風亂朋友髮梢,他說:“原來他‘植種’,是留芳後人——我們皆被春意滋養。” 

  四、博物館:精神原是活的 

  訪泉州古城若嫌奔波,只訪博物館亦可。開元寺古船館,宋福船靜臥,船舷紋路凝宋元海風;華僑歷史博物館,泛黃僑批寫“家中安好,勿念”——朋友熱望:“他說的‘鄉愁’,是這些未寄的信。” 承天寺內,“弘一化身处碑”前總有人獻花。“悲欣交集”四字,是他絕筆。朋友望展櫃老照片:“他初到閩南暖冬,走時深秋,十四年,夠將靈魂種進泉州。” 

  朋友離泉,車裏播放《送別》。古城雖老,帆影裡見星辰大海。我們遇光,因眼有光;光影交織,皆善念折射。 一城自古至今,因往來者心血不斷添彩:工藝新秀繡宋船紋入衣料,岳氏傳人織燕尾脊入霓裳……有一種精神被珍藏傳承——從未褪色,在古城肌理愈鮮活,代代生長。 

  車出城,後視鏡裡古城漸遠。忽覺:跟隨弘一足跡,非複刻路徑,是借他燈,照見自身心燈未明處。 山記海潮,寺記僧誦,博物館記文明種子。而我們朋友圈,更記清源山頂風裡望萬家燈火驚喜——鏡頭裡祥芝漁港燈火似撒星…… 這些定格瞬間,何嘗非另一種“銘記”?

  古城從不沉默,以山風、濤聲、燈火,接住每個相遇靈魂,將他們故事寫成新詩行。 而我們追腳印者,不過替法師續“留待後人”春色一程,更在與舊跡、新朋相遇中,將靈魂維度拓寬一寸寸。 

  這或許是旅行深意:我們尋找從來非具體答案,而在與歷史、文化、他者共振中,遇見更豐盈澄明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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