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理華:薑花
稿件来源:菲律賓商報
2025年11月06日 22:10
父親種了大半輩子薑,起初是為了自家餐桌添味,後來漸漸成了貼補家用的營生 —— 年成好時能攢下百十來塊,若遇上年景差,滿街都是賣薑人,便只能倒貼功夫。
父親總說姜是暖物,能給清苦日子添些溫煦。尤其數九寒天,一碗姜湯下肚,那股暖流從喉嚨直淌到心口,把整日裡受的風霜寒氣都化了去。
那年我約莫十來歲,菜園裡的薑竟悄悄孕了花。父親從菜地回來時眼裡閃著光,說薑花開了。我鞋都來不及穿,赤著腳就往地裡跑。隔著半畦地,先聞到一縷清芬,那香氣裡裹著若有若無的薑辣,不知是記憶裡的錯覺,還是真的藏著幾分潑辣。
到了地頭,見一畦畦姜苗正綠得淌水,葉片間綴著星星點點的金黃。那花極惹眼,金黃花瓣裡裹著一抹紫芯,像穿粗布衣裳的村姑,帶著與我年歲相仿的憨直天真。未開的花苞在細莖上微微頷首,綠綠的蕊被厚實的葉片層層裹著,倒像是怕羞的姑娘捂著臉。我蹲在地裡看了半晌,忽然覺得姜原是位美人,此刻開花,許是想讓人認下這份清麗。
薑花的美最是短暫。正午再去時,滿畦的花全斂了瓣,變回一顆顆圓鼓鼓的骨朵。父親蹲在田埂上抽煙,說他種了幾十年薑,也就見過這一回開花,還說聽老輩人講,有的姜花是白的。
後來在城裡謀生,某日路過花店,被一陣熟悉的香氣勾住腳步。見貨架上擺著些綠植,葉子像姜葉又比姜葉舒展,細白的花串垂著,樸素裡透著清雅,香氣竟與那年菜園裡的味道有幾分重合。
“這是薑花。” 店主說。我當時就紅了臉,梗著脖子反駁:“你唬人呢!薑花見不得烈日,日頭一出來就躲進花苞裡,那份矜持哪是能擺在店裡賣的?”
再說薑花本就該長在田埂地頭。那種見過風雨的花兒,該與提燈的螢火蟲作伴,和架上的豆角、架下的茄子為鄰,怎受得了城裡的濁氣?
店主被我逗笑了:“姑娘,我這薑花跟你說的不是一種。” 經他點撥才恍然,後來查資料才明白,姜與薑花雖同科,卻是兩屬。生薑屬薑,通常不開花,埋在土裡的根莖能吃;姜花屬薑花,株型更高,根莖不能吃,只供賞花。
也罷。這般不能入口的植物,能被商人剪了花枝,供城裡人擺在密不透風的客廳,給沉悶的日子添點活氣,也算沒白活一場。
父親走後的第三個春天,我在他曾種薑的地裡播了些薑種。那個盛夏的清晨,竟又見著薑花了。細碎的白花綴在葉間,像村姑鬢邊的絨花,像天上碎雲,更像父親那顆一輩子沒染過塵埃的心,乾淨得讓人心頭發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