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冰：畦上新綠染鬢霜

　　自從耪地種菜，老婆就特盼著天下雨，也總愛去菜園顯擺溜躂。

　　孫子出生那年，我們搬進了高安的一個小區。孫子上幼兒園後，老婆在小區後面、地產商曾堆放雜物的犄角旮旯除草搬石，挖出了一塊巴掌點大的地盤做菜園。水源周邊早被人“占”了，老婆也後悔不迭，怪自己下手晚了一步。

　　起初，鋤頭是向鄰居借的，撒上氮磷鉀，便急匆匆種了小白菜、菠菜和芹菜。氣溫升高後，又種了辣椒、豆角、黃瓜、西紅柿、茄子這些生長期較長的菜。有的自己播種，有的從集市購買秧苗移栽，不出幾日嫩芽就冒了頭，新葉也抽了出來。老婆興奮地拍照、錄視頻發朋友圈，早已不記得掌心起血泡的疼痛，也忘了澆水施肥時的汗流浹背。

　　為表對老婆“事業”的重視，我特意從老家捎來父親曾用過的農具，還不惜開小車去同學的羊場、雞圈拉農家肥。我也會去菜園搭把手，卻常被她嫌礙事。孫子在菜地亂跑，踩倒一片秧苗，老婆就會數落一通，勒令我們趕緊撤離。

　　夏日是菜園最繁盛的時候。你看，辣椒開著白花紫花，襯著綠葉，有的修長，有的圓潤；西紅柿掛在蔓上，從青綠到淺黃，最後紅得透亮，沉甸甸地壓彎了枝頭；小紫花下藏著綠茄包，裹著紫瑩瑩的外衣，帶層細細絨毛，看著就鮮嫩。瓜籐爬滿支架，小黃花引來蜜蜂打轉，翠綠的黃瓜掛著白霜，頂花帶刺，脆生生的。還有西蘭花、空心菜、西葫蘆、苦瓜、絲瓜，擠擠挨挨佔滿菜園，把一方土地裝點得生機盎然。

　　可“好花靚果似乎都是別家‘孩子’”。相比之下，我家菜園的“鬧心大戲”連番上演：密麻麻的青皮辣椒，椒身突然起白粉，從蒂部開始腐爛，眨眼間辣椒樹奄奄一息；結著黃瓜的籐蔓，先從蔓芯發蔫，慢慢連粗莖寬葉都沒了往日精神；羊角蜜長到手腕粗就霉爛，沒一個修成正果；十幾棵茄苗長得濃密，小茄子卻零零星星；比人還高的番茄樹，掛滿青黃紅三色果，竟一夜之間癱倒在地。老婆心急如焚，買來藥治軟腐病、枯萎病，也沒什麼效果。更讓人哭笑不得的是，下種的一斤花生仁，收了剝好後上稱，才兩斤掛零。老婆癱坐在菜地頭，一臉茫然。

　　正當這片綠色夢想眼看要蔫兒的時候，菜園的鄰居們來了，掰著枯枝敗葉幫她“會診”：地溝排水不暢，何況還是塝地；土壤施肥有講究，忌用生肥，也忌過量；棚架又矮又不牢……得了“高人”指點，老婆不服輸的勁兒又上來了。

　　天剛濛濛亮，露水還凝在韭菜葉上時，她就扛著傢伙什出門了。草像長了腳，昨夜剛除淨，今晨又冒出星星點點的芽。她蹲在菜園壟溝裡，和一株頑固的絆根草較真。遇大旱天，還得用電動車載著桶，去一里外的池塘拉水。鋤頭把被手心的汗浸得發亮，汗水順著額角淌進泥土，指甲縫裡的污漬總也洗刷不盡。手擒害蟲，在菜地裡一耗就是大半天。

　　苦沒白吃，汗水也沒白流。如今的菜地方正平整：蒜苗精神奕奕，齊刷刷挺著嫩綠色腰桿；紅彤彤的“朝天椒”表演著倒立姿勢不願下幕；幾行水蘿蔔葉子鋪得寬大，露頭時透著水靈，碰一碰就晃悠著“撒嬌”；韭菜根埋下才一禮拜，就攢出密密匝匝的墨綠新芽，頂破地皮時帶著股不服輸的勁兒；菠菜和香菜怯生生從土裡探出頭，葉尖還捲著未舒展的嫩黃；最招人愛的是綠油油茼蒿，“吃飽喝足”後葉片參差舒展，迎風擺動。

　　累嗎？說不累那是客道話。幫老婆揉肩捶背時，聽著她翻身的“咯吱”聲響，還有倒頭就睡的鼾聲，我若有所思。家裡也不差那麼點瓜蔬錢，但菜園讓她改掉了打麻將的嗜好，勞動讓她身心更結實健康。她的朋友是菜園裡的大媽，看的書是種菜的學問，還有了眼觀天氣的本領。菜葉上的露珠，映照過她的迷茫，也輝映著她的汗水。這片小小的土地，最終讓她在半百之年，于繁華城市裡摸清了種菜的門道，知道菜地需輪作，懂得石灰的妙用，清楚各種菜的脾性。在“賤種粗養細護”間，她守著一茬又一茬的綠，種出了屬於自己的一隅人間。

　　一丘蔬園，種得時光蔥鬱，也種得心情豁達。老婆大人，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