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麗卿：您們——永駐我心中

　　剛和先生認識時，他老家在很偏遠山區的一座古老的四合院 ，去市區搭車順利的話也需三四個小時。孩子上小學時還在家中居住，上中學後因交通不便就在學校附近租房，放假時才回家小住幾天。等大學畢業後孩子都到外地工作，難得一年才回一次家。家中只留下爺爺和先生的父母，還有住在右廂房的先生的叔公和嬸婆。

　　爺爺因為年紀大又腦中風引起全身癱瘓，長期臥床不能自理。照顧他的責任便落在 公公和婆婆的身上。公公每天三四點鐘就起床漱洗，完畢後便提著一桶熱水到爺爺的床前，幫他洗臉 刷牙擦身子，餵他喝水吃早餐。到了十點鐘的時候如果太陽出來了，公公便把爺爺抱到庭院裡半躺在椅子上，曬曬太陽，在旁邊和爺爺聊天話家常，有時念新聞，有時打開收音機給他聽音樂聽故事 ……趁著公公曬太陽，婆婆便進去公公的房間趕緊換枕套床單，打開窗戶，打掃房間，把棉被枕頭拿到庭院裡曬太陽。爺爺喜愛甜食，婆婆到市區採購一定買一些存放家裡，像紅棗糕、花生軟糖、芝麻球等等。大約一個多鐘頭後公公就把爺爺抱回房間，開始幫他按摩捶背拉手腳。等爺爺睡了，才回房休息。

　　和先生認識時並不知道他家裡有一個生病的爺爺，婚後才知道公公和婆婆這麼辛苦。婆婆除了負責每天的三餐和家裡大小事情外，那些人情世故都是婆婆一人負責 。婆婆出生於富裕家庭，是一個很傳統的婦人，是那種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思維。講話永遠輕聲細語，凡事以公公的意見為主，在我眼裡她是一個堅強大度隱忍的賢妻良母。公公自從爺爺生病臥床後不再工作，家中的經濟來源便靠著以前公公工作的積蓄和爺爺的部分存款。 公公每天照顧著爺爺的起居生活，三餐都是婆婆煮稀飯或是熬麥片粥人參雞肉粥、魚片粥等，爺爺很喜歡吃帶汁的滷肉，婆婆每次要花兩三個鐘頭燉到軟爛入口，再由公公一口一口的餵著爺爺。

　　最令我感動的是爺爺因為身體不能動彈，躺久了就會整身麻木，所以每隔一個鐘頭，公公就會給爺爺翻身捶背敲腳板，有時流汗擦乾就撲點痱子粉，讓爺爺舒服涼爽。好幾次三更半夜急送醫院，像這樣三兩個晚上沒睡覺對公公來說是常有的事。有時我們想幫公公一下 ，讓他多休息睡眠。 但是由於爺爺體型高大，我和婆婆兩個人使勁，還是扶不起 ，好幾次差點把爺爺摔了。公公說他一個人就可以了。公公高個子瘦身材，力氣很大。年輕時一人可扛二包五十公斤的大米。所以我們很心疼公公日以繼夜 不眠不休的照顧爺爺卻幫不上忙。

　　公公唯一的弟弟從小被奶奶寵大，吃用奶奶都是讓他先挑。從不關心家務，每天提著鳥籠到朋友家品茶喝咖啡聊天。也不過問爺爺的病情， 屬於那種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爺爺急診住院醫藥費數目龐大，我們都擔心得睡不著，只有叔公和嬸婆不見人影。

　　爺爺一病就是八年，剛生病，意識還很清醒 會跟公公婆婆說：“你們去休息，我躺 一下，不必陪我。”“你趕快上班別遲到”。“我身體很好，你們不必擔心”。“我生病花很多錢吧？你們辛苦了” …… 等等寬慰的話語。後來的三年 爺爺被病魔折磨的很痛苦，脾氣變得很暴躁，常常罵人有時還會大喊大叫。公公一開始以為他怕一個人呆在房裡，便在爺爺的床前安裝了一個電鈴，有事可隨時招喚。結果到後來， 不管白天半夜爺爺只要看不見人影就按電鈴 ，且不放手，吵的左鄰右舍都無法睡覺，開始跟公公抱怨。公公便在 爺爺的床邊安了張單人床，陪著爺爺睡。爺爺晚上精神特別好，一會兒要喝水，一會兒要坐起來，又一會兒說想吃東西，就這樣公公陪著他到天亮。

　　我們婚後在家住了一年，先生把自己的積蓄也拿出來貼家用。眼看錢快花光了，我便和先生商量到外面找工作。經公婆的同意我們便到市區租房子，跟朋友接下了一家五金店，開始學做生意。剛開始生意很清淡，過了一年多生意慢慢的有起色。先生把賺的錢每月拿出一部分給婆婆去付醫藥費。在公公最艱辛的時期，先生每星期六中午搭車 回家接替公公，讓公公好好睡個覺。先生陪爺爺講話餵他吃飯，洗澡按摩。可能是爺爺知道孫子來照顧他，整天不吵也不鬧。到星期一早上先生搭車回到店裡繼續工作。這樣往返近三年，直到爺爺離世。

　　公公婆婆為了爺爺的病到處尋訪名醫，甚至連中醫都請來家中診治。他們從來沒說怨語，甘之如飴默默地承受，讓我既感動又心疼。在爺爺離開後的第二年，公公便診斷出高血壓和糖尿病，醫生說是長期失眠壓力所致。我們都很緊張，公公卻樂觀的說，“別擔心，醫生都喜歡嚇唬人”。公公有早起的習慣，每天四點就起床到外面 散步。飲食偏重於蔬菜和魚類。每年我們都帶公婆去體檢，就這樣過了十二年。一天清晨三點多公公醒來，喝了兩杯熱茶，到外面散步。差不多四點多回來，跟婆婆說他想睡一下。五點多鐘婆婆熬好了粥，叫公公起來喝粥沒有回應。公公就這樣走了，無疾而終。料理完公公的後事，我們把婆婆接來一起住，讓孫子常陪她到外面走走，陪她說說話。婆婆有一天不舒服，醫生說是低血糖和營養不夠。婆婆一直吃的很少，公公離開後便開始茹素。醫生開了一些藥和營養品並囑咐婆婆要多吃東西。我先生有一個小弟常年在國外工作很少回國，公公走後第三年他退休回來了住在老家。婆婆喜歡老家的環境，也回去和小叔一起住。某天下午天氣很熱，婆婆拿著扇子在樹陰下乘涼。突然說想洗澡，小叔就牽婆婆去浴室，放好熱水，洗完澡，換了身乾淨的衣服。小叔又把婆婆牽回房間，婆婆梳好了頭，身體靠在床頭就走了，無疾而終。離公公走的時間五年。

　　兩位老人家對父母無微不至的呵護照顧是我親眼目睹，他們沒有過多的言語只有做，他們的作為讓我敬重，留給我無限的哀思和綿長的懷念，永駐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