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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基雲:風過留痕

2025年12月11日 23:17 稿件来源:菲律賓商報   【字体:↑大 ↓小

稿件来源:菲律賓商報

2025年12月11日 23:17

  它從窗欞的縫隙裡悄悄擠進來,裹挾著幾分微涼的濕潤,帶著草木獨有的清新氣息。落在書頁邊角時,惹出些窸窸窣窣的響動,輕得像夢囈般朦朧。我下意識抬眼,想看看是什麼在作祟,腦海裡卻忽然蹦出“清風不識字,何必亂翻書”的詩句,不由得無奈地笑了。風本是看不見的,它沒有具體的顏色,也無確切的模樣;可若望向窗外那幾棵小樹,便看得見答案。枝葉微微地、持續不斷地朝一側俯身,帶著輕輕顫動的弧度,行一場無聲的禮,這便是風的形狀了。

  散步時走近池塘,方纔還像一塊光滑綠玉般澄澈的水面,被微風輕輕一碰,瞬間“揉”出了褶皺。那些紋路細密極了,一層疊著一層,緩緩向岸邊推去,波光粼粼間,閃著魚鱗似的細碎光點。這光景,全然不像刻意的破壞,倒像一位慈愛的母親,用生了薄繭卻滿是溫柔的手,一遍又一遍輕撫著酣睡孩子的額頭。在這裡,風有了密度,是漾開的漣漪裡藏著的柔軟密度。

  忽然,門軸“吱呀”一聲輕響,帶著午後特有的慵懶與睏倦。那聲音算不上清脆,卻格外清晰,像一位遲暮的老人,在無人留意的角落,輕輕歎出一聲滿足,或是一絲悵然。此刻的風,便有了聲調,是木質門軸裡藏著的古老聲調。當然,風的聲調也不全是這般溫和;寂靜的午夜,它會裹著哨音掠過,聽得人心裡發緊,驚得人難眠。

  唐人李嶠寫風,“解落三秋葉,能開二月花。過江千尺浪,入竹萬竿斜”。全詩不著一個“風”字,卻讓我們從葉落、花開、浪湧、竹斜的景致裡,處處都能觸到風的蹤跡。這大抵就是東方詩學裡“不著一字,盡得風流”的神韻。風的本體本是虛無,我們能捕捉到的,不過是它拂過萬物時留下的那些有情有狀、轉瞬即逝的痕跡。

  然而風又何嘗總這般溫良敦厚?我的思緒飄向更遼闊的天地。想起夏日午後,天邊那片奔騰怒卷的雲,時而如群羊疾奔,時而似怒濤排空,瞬息萬變的姿態裡藏著壯闊的波瀾。那是風在高空之上,以天地為畫布揮毫寫下的狂草,筆力千鈞,氣魄雄渾。

  更有颱風、龍捲風,那是風卸下溫和面具後的另一副模樣,是掙脫了所有羈絆的純粹力量。那時的風,不再是描摹景致的畫家,也不是吟哦詩意的詩人,而是發了狂、醉了酒的瘋魔。它咆哮著、旋轉著,將海水捲上蒼穹,將百年巨木連根拔起,把人間造物當作玩具般撕扯、拋擲。它所顯露的,是混沌的、原始的、帶著野蠻氣息的破壞力。在這般力量面前,我們才猛然驚覺:平日裡那拂面不寒的微風,與此刻這摧枯拉朽的颶風,竟是同一位神明。它溫柔時,是情人唇邊輕拂的氣息;它暴怒時,便是席捲天地的浩劫。

  深秋,風終于褪去了春日那身綴滿百花的斑斕衣裳,也斂去了夏日裡焦躁蒸騰的暑氣。它變得清瘦、硬朗、坦白。這時節的風,不再是裝點四季的裝飾家,也不是摧毀萬物的破壞家,反倒成了一位勾勒本質的雕塑家。

  附近山上的林子,夏日裡還是一片蓊鬱的綠海,如今卻被風用無形的刻刀,雕出了分明的骨骼與脈絡。有些葉子被染成熾烈的紅與黃,燃燒著最後一段生命;更多的葉子,則被風乾脆利落地掃落,不帶一絲憐憫。于是,那些光禿禿的、交錯纏繞的枝幹便清晰地顯露出來,像老人手臂上虯結的血管,透著一股瘦硬而蒼勁的美。風把多餘的一切都剔除了,只留下最本質的、支撐著生命的線條。天地間忽然疏朗開闊,如同一間堆滿雜物的屋子被徹底清掃,顯露出原本的空曠與寂寥。

  這大抵就是風的真形。它本無形,故而能成就萬物之形。它曾溫柔描畫世間景致,也曾狂暴摧毀眼前一切,而最終,它以深秋裡雕塑家的手筆,昭示存在的本質:洗盡鉛華之後,那屬於生命的、清瘦的、帶著幾分寒意的風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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