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佳妮，古大勇：论许东晓《千岛晓品》对中华文化的表现

　　许东晓，祖籍晋江深沪，第十四届菲律宾华文作家协会会长、旅菲深沪港阜同乡会理事长、菲华各界联合会秘书长、菲律宾中国和平统一促进会秘书长、世界华文文学联会常务理事等，为菲华文学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许东晓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进入菲华文坛，主要进行散文、微型小说、专栏等创作。《千岛晓品》是许东晓创作的文集，由菲律宾庄茂荣基金会出版。该文集创作时间跨度较长，汇集了散文、专栏、微型小说和报告文学等多种体裁，细腻记录了许东晓在“千岛之国”菲律宾的日常点滴和对世界的感悟，其中，既有对当下生活的观察表现，也饱含对故土中国的深情回望。许东晓在海外始终与中华文化保持着深厚联结，其创作也常常体现出对故土的情感与文化传承的思考。本文拟从文化传播与认同的角度，聚焦于《千岛晓品》中对于中华文化的表现。

　　《千岛晓品》深刻展现了海外华人“两个故乡”的复杂情感结构与文化认同重构。中华民族是一个深植乡土情结、笃守家园意识的族群。对于早期赴东南亚的移民而言，侨居地仅是人生驿站，他们凝望的“乡”，始终是王列耀所言的“一个赋予了他们童年与亲情、生命与人格，既是家乡又是国的实体之乡，召唤之乡”，然而在许东晓这一代菲华作家身上，古老的乡土基因经历了创造性的变化。他们既承袭了祖辈对精神原乡的眷恋，又扎根于菲律宾的现实土壤，在双重文化坐标中重构认同，体现出“两个故乡”的结构，即“蕴含着作家的家族繁衍、生命足迹与政治认同的‘实体性故乡’——自己的居住所在国，而中国则只是承载着华族‘集体记忆’所源、所依、所系的‘精神性故乡’——华族文化家园”。这种结构性的“两个故乡”意识，驱使着许东晓既积极履行作为菲律宾社会成员的责任，在《友谊，永远在路上》等作品中，他着力书写跨族群互助的故事，以叙事消解偏见，赞美两国友好交流的历史。这种关怀并非是凭空想象，而是源于对菲律宾社会脉络的真切把握，这种融合实践在日常生活与商业领域已显现生机，菲律宾民众对中国茶的创造性转化便是典型案例。同时，他始终自觉地在精神上守望中华文化的根脉，擅于从生活点滴中展现对“精神性故乡”的依恋。他在文集中介绍了许多中国传统节日的风俗习惯及历史由来，在全中华共同的风俗之外，闽南独特的地方风俗也在许东晓的创作中留有深厚印记，如“伐火群”“扒银钱”等新年习俗便使他为之怀念与自豪。海外华人远离故土，乡愁常寄于味觉记忆。“炒米粉、牛肉羹、四物绒鸡、甜润饼”这些食物成为连接异域生活与故土文化的日常通道。因此，节日中的叩拜祈福与餐桌上的故乡滋味，共同编织成了海外华人延续文化的根脉。可见他实践的是“落叶生根”的智慧，在菲律宾的土地上深深扎根，同时滋养并守护来自中华的精神源泉，通过文学创作与社会行动，在扎根现实土壤的同时自觉守望中华根脉，构建起一种具有鲜明实践特质的中华文化认同。

　　《千岛晓品》鲜明地记录了东南亚华侨，特别是闽南侨胞，对儒家伦理与闽南地域文化的传承、坚守及其在海外的创造性传播。在许东晓的文本世界里，儒家文化以其对现世伦理、家族责任与社会担当的强烈关注，展现出尤为突出的主导性影响。许东晓通过对其祖父这一典型“过番”老华侨形象的深情追忆，生动诠释了儒家文化在海外华人社群中的核心地位。坚持在原乡“立家”的祖父最终的目标指向是“落叶归根”，如在《大海 故乡 童年》中写道：“以前的老华侨都有一个心愿，那就是在外国努力打拼，勤勤俭俭，等有了积攒，就寄钱回乡建大厝，之后就告老返乡，落叶归根。”祖父坚持回乡娶亲以尽孝道、倾尽毕生积蓄建造“大厝”庇护家族、告老还乡后积极扶助乡邻，这些行为正是儒家“修身齐家”、“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以及乡土社会“守望相助”伦理的体现。他超越了个人小家的范畴，将“家”的伦理扩展至“乡”，实践了乡土社会核心的“守望相助”精神，邻里乡亲相互扶持、患难与共的道德共同体理念。许东晓成年后追随祖父的足迹来到菲律宾谋生与发展。在这片祖父曾经挥洒汗水的土地上，祖父的形象与精神从未远离，成为他生命中重要的道德指引与力量源泉。祖父的伦理实践与精神遗产，直接塑造了许东晓在菲律宾的价值取向与社会担当。在《我的港阜梦》一文中他表达了自己的追求：“我要在我祖父祖母坟前叩三个响头，我的祖父十多岁到菲律宾谋生，像许许多多老华侨一样爱国爱乡，兢兢业业，勤勤俭俭，为回乡置业，为使子孙衣食无忧，过上美好的生活努力打拼，他最终落叶归根，长眠在那片魂牵梦绕的土地上。我要告诉我的父亲，是他身体力行服务乡里，无怨无悔的精神，激励着我成年后服务社会，热心社会，做一个无愧于社会的人。”在菲律宾，作为需要广泛接触菲华社会各阶层的商人，许东晓得以敏锐捕捉到华人社群的组织性及其在应对社会问题中的作用这种敏锐观察，使他欣喜地发现，祖父所代表的“兼济天下”与“守望相助”的伦理精神，并未因远离故土而消散，反而在菲华社会中找到了新的、充满活力的化身。例如，在描述菲华社会应对公共安全危机时，他在《救火》中写道：“菲律宾地处热带，经常发生火灾。菲华志愿消防队是菲华社会三宝之一，每当马尼拉的那个角落，最先赶到火灾现场的不是政府的消防车，而是菲华志愿消防队。”在新冠疫情的严峻考验下，他同样观察到这一点，在《菲华志愿者》中进行了写作：“发现了许多菲华志愿者的身影。他们穿着整齐划一的志愿者T恤，戴着白色华社抗疫委的帽子，胸前挂着他们各自的名牌，不顾会被病毒感染的风险，穿梭在登记处与接种区之间，为接种者解答所有的问题，耐心的为接种者排忧解难。”许东晓从这些青年志愿者身上，看到了伦理精神生生不息的力量：“从青年志愿者身上，我看到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已在侨社生根发芽，我发现菲华社会仍然是一个充满爱心的社会，一个有温情的社会，一个充满正能量的社会！”这种对传统伦理的坚守和在本地社会实践中的转化，是中华文化海外传播的生命力所在。

　　《千岛晓品》彰显了许东晓将文化认同升华为知行合一的社会实践，探索了一条开放包容的文化传承路径。许东晓的文化认同绝非停留在情感怀旧或理论探讨层面，而是体现为积极、开放的行动。一方面，他积极推动菲华文学生态建设的文化实践，将融合的智慧升华为文化传承的方法论。这些努力，既是为“菲华文学打开一扇窗”，更是通过文学纽带“促进菲律宾华文文学的发展和创新”，最终服务于“中华文化在菲律宾的传承和发扬”。许东晓的在地扎根，正是以文学为桥梁，履行其对“实体性故乡”菲律宾的责任，也也寄托着对精神原乡的情感归依。另一方面，他洞察到菲华社群内部文化传承的僵化模式，特别是那些将文化认同等同于坚持现状，排斥新移民、甚至干涉婚恋自由的狭隘观念。许东晓在《新一代闽商》中明确指出：“一些老华人何必排斥新移民，他们口中念念不忘的中华文化薪传，已随着新一代的闽商慢慢地延续了下去。”他强调，真正的文化生命力在于开放的行动和融入当地社会的实践，而非血缘的藩篱。这种立足现实、连接双乡的实践智慧，是其文化认同观的核心，也为化解代际冲突、实现中华文化在海外更具韧性的传承指明了方向。在文化日益交融的今天，海外华人对中华文化的认同与传承，正日益走向一种更具实践性、创造性和包容性的“落叶生根”模式，为跨文化对话与文明互鉴贡献着独特的智慧。

　　《千岛晓品》的书页间，流淌的不仅是许东晓个人的生活感悟与乡愁，更是一部海外中华文化生生不息的“活史诗”。让我们看见，文化的根脉可以跨越重洋，在异国的土壤中深深扎根。“两个故乡”的深情凝望，源自闽南、根植儒家的文化新生，以及知行合一、开放包容的传承实践，共同绘就了一幅中华文化在海外“落叶生根”、华韵流芳的动人画卷。许东晓的文字，承载着历史的记忆与时代的担当，在文化的海洋上破浪前行，昭示着中华文明那份穿越时空、连接你我、生生不息的内在力量。这份力量，在异乡的土地上，依旧温暖如初，璀璨如新。

　　【基金项目：本文系2024-2026年度中国侨联课题(一般项目)“新移民作家创作与中华文化海外传播暨文明互鉴研究(1990-2024年)”(批准号24BZQK208)的阶段性成果】

　　陈佳妮，绍兴文理学院鲁迅人文学院在读本科生。

　　古大勇，文学博士，绍兴文理学院教授，中国世界华文文学学会理事，绍兴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