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志專：問松（下）

　　那麼，巨松多大呢？樹頭直徑三米多，周長十多米，佔地大約一間房子大小，需要七八個成年男子手拉手，才能合圍過來。樹高大約三十多米，樹身筆直得驚人，毫無旁逸斜出，只是樹幹上頭約摸三分之一處才勉強分枝開葉，陰翳蔥蘢，如傘如蓋，頂風擋雨，撐起一方晴天。而，樹梢築有老鷹巢穴，猶如“機場”，任憑老鷹起降，飛起飛落，進進出出，蔚為壯觀，堪稱奇景。不過，老鷹並不老實，經常會順手牽羊，叼走村裡的雞鴨家禽以作美餐……這株巨松，樹身底下樹皮早已脫落，變得烏黑而光滑，約從三分之一處以上才逐漸有褐色的樹皮，而且由此而上，樹皮漸厚且皸裂，遠遠望去，就像一位飽經風霜的巨人，以鐵板釘釘的姿態，一直守望家園，凝望出山打拼的遊子歸來。

　　後來，由於社會發展變化，人們生產活動範圍日漸擴大，或開荒造田，或建房蓋屋，自然也就動用砍伐一些灌木樹林，但這株巨大的松樹，從來沒人動它，甚至有人拿來紅絲繩將之圍住，保護起來。相當一段時間以來，當地居民，閒暇時光都在那棵巨松下乘涼，玩耍，嬉戲，或是打牌，消遣時光，煞是熱鬧一方時空，造就人生一番樂趣……

　　聽君一席言，真是羨慕，更是神往，我一下子來了興致，馬上要去看個究竟，以一睹其風采神韻而大飽眼福。

　　可是，當我馬不停蹄地趕到面前荇山腳下，來到尚德樓前，顧不得欣賞這座有五六百年歷史的土樓，就迫不及待地叩問，叩問那株巨松。結果——結果，巨松已經消失了，不見任何蹤影，留給視野的是田園隴疇，還有一些迎風搖曳的翠竹，當然更有橫穿鄉間田園的公路，或是溝渠、水圳，抑或是一樁樁嶄新而錯落的民宅樓房……

　　失落？傷心？……萬般情愫接踵而至，儘管初聞未曾“涕淚滿衣裳”，卻也噓噓喟歎良久。之後，便很快得到釋懷。

　　事情是這樣的。那年，恰逢非常時期，大概在七二年，進德大隊要建設可以容納三千多人的“大劇院”，需要大量木材，怎麼辦？聰明的進德人便就地取材，組織一二十個虎背熊腰的大勞動力，手持斧頭砍刀或是鋸子，來到這株巨松前，掄斧執刀拉鋸，砍呀砍，鋸呀鋸，從清晨輪番作戰一整天，才從樹頭砍到一米多高的切口，一株巨松方“辟啪”一聲巨響，轟然倒下，掀起一陣烏雲般的塵埃，飛揚開去……

　　就在這一刻，或許為之酥軟，為之靜默無語，為之扼腕歎息，甚至為之默默閃爍淚光……之後，這株巨松就任人宰割，或鋸或劈或刨……千般動作都使上了，成了一根根木柱，一根根橫樑，或是一支支檁木、一塊塊木板，成就一個可容納三千多人開會或看戲的“大劇院”……

　　此後，當人們走進嶄新的“大劇院”時，嶄新的木板飄悠悠地散發出松香的芬芳，你我聞著，看著，湧動的都是時代的熱情，沸騰的也是時代的熱血。面前荇山前的巨松倒下了，但其生命還在延續，只是“遷徙”一下位置而已。從面前荇山下那個地方倒伏，卻在這個“大劇院”成活，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姿態復活下來，就像一泡茶葉離開母體，歷經曬揉烘烤捻等程序的鍛打，在開水沖泡的甌碗中成活一般，續接生命輝煌……

　　現在，村部舊址會議大廳即“大劇院”樓板歷經五十多年時光浸染，業已斑駁，或蛀蟲侵蝕，雖然走在木板上搖搖晃晃，吱呀作響，想必終有一天也會不見其“骨骸”，但其留存的影子，已經走進人們的瞳孔，或是貯存於手相機鏡頭，在天南海北如天女散花般到處盛開，流行於世人生活的時空裡。但更重要的是，這株消失了的巨松在一位智者——榮林老師的講述中復活，復活在人們的心間。而今又在筆者筆下呈現，不久即可入駐“箭竹”史冊而“長青”於世，鮮活你我視野。

　　至此安然，巨松未曾消失，只是換成另外一種活法罷了。

　　您說，是不是這樣？

　　【2022年8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