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文志:想想與讀讀 ——讀小鈞詩集《想想》

　　菲華詩人小鈞(陳曉鈞)的詩集《想想》，最近由菲律賓莊茂榮基金會出版，列為【心誌叢書】之19。 

　　記得在八十年代，有一個晚上在卡啦OK與林泥水兄喝酒唱歌，有位年輕人走過來跟他打招呼，泥水兄介紹說是他的外甥陳曉鈞。以後大家就經常在一起，友誼因為詩的緣故，他用小鈞的筆名開始寫詩了，成為千島詩社一份子。

　　小鈞的有些詩不但耐讀而有意思，他的詩：《漢文鉛字》

　　在鉛字房裡

　　看到

　　成堆的鉛字

　　我用手掌按下去

　　印在掌心的是

　　殷紅的中國字

　　那是我的血

　　流過的緣故

　　在還沒有電腦植字的年代，漢文鉛字是菲華社會傳統文化的華文報之其中一種工具。小鈞說這首詩是他跟舅舅林泥水去華文報館參觀後構思而寫的。詩中表達身在海外異鄉的身份的堅持，呈現在掌心是他殷紅的中國心。

　　安居樂業是人生的造化，有些區域說是自由國家，卻沒有安居樂業的環境。小鈞的《讀報聯想》：

　　早上讀報

　　浮現在紙上的難民船

　　一艘艘漂泊在我的腦海裡

　　而我仰望蔚藍的天空

　　是那麼曠寬

　　而當我回首

　　看鄰居的陽台上

　　吊在窗邊的鳥籠總是開著

　　裡面的那些候鳥

　　卻不飛向自由

　　這首詩運用現代詩的技巧與語言，把安居樂業比自由還重要的感受描繪在詩中，鳥籠總是開著，可是候鳥卻不飛出它的窩巢，詩中也顯現融合的意味。

　　《午睡在兩岸之間》

　　這邊看過去是海

　　那邊望過去也是海

　　彷佛

　　兩邊都是岸

　　午睡於兩岸之間

　　驚醒

　　歲月悠悠不是一座橋

　　搖椅更不是一條船

　　地球上只有永遠不會老去的海，傳說中的海是地殼移動而形成的，詩人彷佛看到的是海峽統一，兩岸合一，人來人往，不必受大自然與人為的阻隔。

　　詩人的《回家》：

　　坐在飛機上

　　心情降落時

　　環視故國

　　高速公路

　　人體般錯綜的血脈

　　每一輛車都有固定的方向

　　而我熟悉的情感

　　縱橫

　　交錯

　　賀知章的《回鄉偶書》：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催；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詩人《回家》的心情與《回鄉偶書》不同，鄉音無改鬢毛不催，沒有笑問客從何處來？只有詩人現代化的心情交織著古老的感情，沒有鄉愁！

　　本人認為寫詩應該是語言淺白，令人易讀易懂。小鈞近年寫的詩，都是語言淺白，令人易讀易懂。

　　《沙子》

　　以海為家

　　傾聽波濤的脈搏

　　見證與體驗

　　海的溫柔與憤怒

　　海的浩瀚與包容

　　大浪淘沙

　　沒有顏色之分

　　沒有體形之別

　　我們親密無間

　　大海就是故鄉

　　大海裡的沙子與人海中的我們，何嘗不是一樣？

　　《珍珠》

　　貝殼裡

　　一點一滴

　　默默長成

　　淚珠

　　《對奕》

　　相對的棋子

　　各自斗智

　　棋盤上的人生

　　有輸有贏

　　《螢火蟲》

　　短暫的一生

　　有一分熱

　　發一分光

　　挑戰黑暗

　　這三首詩的題材都是很平凡的事與物，珍珠在未製作成裝飾品前，在貝殼裡，是一點一滴的淚珠，人何嘗不是一點一滴血淚而成長？人生過程中，何嘗不是一場對奕？人活著何嘗不是跟螢火蟲一樣？

　　《佔領》

　　生命應在最完美的時候

　　給世人佔領

　　為的是

　　不爭歲月

　　只爭今朝

　　人的生命最完美的時候，應該給世人佔領？這首詩要表達的也是很平凡的感受，但是用了“佔領”，詩的語言與技巧，突出詩的現代感

　　《觀海》

　　人的心胸

　　可以容下大海

　　人海中

　　卻比沙子更渺小

　　心胸與沙子，大海與渺小，是兩種對比。詩要表達的，人的心胸可以容下大海，但是，在人海中，人比沙子更渺小。

　　元•無名氏《來生債》二折：“我去那生老病死行告一紙兒赦書。”

　　人的渺小，不管你是大人物，有權力，他是大富豪，有金錢，也逃不過生老病死、悲歡離合。蘇軾：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一個人的一生，既有生的開始，也有死的結局，“生”有千千種，“死”有萬萬種。《陳書•徐陵傳》：“且天倫之愛，何得忘懷？況吾生離死別，多歷喧寒，孀室嬰兒 ，何可言念？”

　　蘋果公司的創始人喬布斯的心胸可以容下宇宙，可是宇宙卻容不下了他，他雖出生，未衰老，而生病，卻死亡。喬布斯改變了科技世界，卻改變不了生老病死的人生定律。喬布斯於2001年逝世，蘋果公司的聲明說：“史提芬的才華、激情和精力是無數創新的源泉，這些創新豐富和改善了我們所有人的生活，世界因他而無限美好。”可是他逃不出生老病死的門檻，人海中的他，比沙子更渺小。漢•焦贛《易林•隨》：“生不逢時，困且多憂。”每一個人的心胸，都可以容下大海，如是生不逢時，人海中，卻比沙子更渺小。

　　如果時間只是一種慨念，能夠把時間進前或倒退，也只有時鐘與手錶的構造，讓有些人把弄時間，甚至停止時間。時間也是一種觀念，有些人的時間，既不是慨念也沒有觀念，猶如長生不老。小鈞的詩：

　　《書籤》

　　夾在書冊裡

　　猶如鐘錶秒針

　　卡住記憶

　　指出歲月

　　寫詩與讀詩，是兩種境界與感受，從夾在書冊裡的書籤聯想到鐘錶的秒針，很妙。一天二十四小時，一小時六十分鐘，一分鐘六十秒，循環不息。時鐘偶然停電，手錶偶然沒有上鏈，秒針卡住在表面的時間，猶如“卡住記憶”，指出歲月。如果能夠“卡住”時間，這種歲月有多好！

　　《歲月》

　　把一片片的葉子

　　夾在古老的書冊裡

　　多年後

　　枯乾的葉子褪色

　　抖一抖

　　碎了

　　夢    碎了

　　葉子，雖說是小小生命，也有它的生命過程，夾在書冊裡，又是另一種歲月，從翠綠到枯乾到碎了，也許是一場夢。

　　從《漢文鉛字》殷紅的中國字，那是我的血，流過的緣故。《讀報聯想》裡面的那些候鳥，卻不飛向自由。《午睡在兩岸之間》的驚醒，歲月悠悠不是一座橋，搖椅更不是一條船。《假日偶記》的母語與鄉愁，一代傳一代。《回家》而我熟悉的情感，縱橫，交錯。

　　小鈞的詩，不論是詩的思想、語言、技巧，他的詩的表達，更是另一種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