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樹龍:一句詩引發的人性之惡
稿件来源:菲律賓商報
2025年05月23日 00:59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當劉希夷寫下這句傳世名句時,或許未曾想到,這短短十四字竟成了自己青春的輓歌。這位年僅二十九歲的詩人,用生命為中華詩壇留下了最璀璨的絕唱,也撕開了人性深處最幽暗的一面。他的舅舅宋之問,同樣在詩壇頗負盛名的文人,因超級喜歡這句詩並想佔為己有,遭到外甥拒絕後,竟將外甥活活壓死在土囊之下。這場發生在初唐詩壇的悲劇,猶如一面明鏡,照見了文明進程中最令人戰慄的陰影。
回顧歷史,因才華而遭受嫉妒並最終隕落的才子又何止劉希夷一人?北宋文豪蘇軾因“一肚皮不合時宜”的才情,在烏臺詩案中遭受了百日牢獄之災;明代畫家徐渭因“筆底明珠無處賣”的懷才不遇,多次自殺未遂,陷入癲狂;西方藝術史上,梵高在麥田裏扣動扳機的瞬間,卡夫卡在病榻上焚燒手稿的絕望,都是類似的悲劇。這些璀璨的生命軌跡,都在揭示一個殘酷的真相:當人類的嫉妒之心突破道德的界限,文明的光輝便會蒙上血色的塵埃。
宋之問的惡行絕非孤立個案,而是人性弱點在特定歷史語境下的極端呈現。這位曾寫下“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的詩人,在權力與虛榮的腐蝕下,將詩人的敏感異化為掠奪的利刃。當他命人將土囊壓向外甥單薄的身軀時,壓碎的不僅是年輕的生命,更是中國文人“以文會友,以友輔仁”的精神傳統。這種扭曲的佔有欲,在人類文明史上反覆上演:龐涓因嫉妒孫臏之才而施以臏刑,周瑜因感慨“既生瑜何生亮”而吐血身亡,這些歷史碎片共同拼貼出一幅人性之惡的浮世繪。
歷史的奇異之處在於,那些湮滅在嫉妒烈焰中的生命,往往以另一種形式獲得永恆。劉希夷的《代悲白頭翁》穿越千年時空,依然在打動著每個讀者的心弦;梵高的《耳朵纏著繃帶的肖像》在拍賣會上創下天價,成為人類共同的精神財富。這恰似普羅米修斯的火種,雖遭鷹隼啄食,卻始終在人間燃燒。真正的藝術從不會屈從於強權與暴力,正如但丁在《神曲》中所言:“是愛也,動太陽而移群星。”當宋之問之流試圖用暴力扼殺美好時,他們扼殺的不過是美好在塵世的軀殼,而其精神內核早已化作不朽的星辰。
從人類文明進程來看,包容與共生始終是推動歷史車輪向前的動力。王維與裴迪的輞川唱和,李白與杜甫的忘年之交,達芬奇與米開朗基羅的文藝復興雙璧,這些美好的故事都證明,當創作者放下對名利的追求,以純真的心靈相互激勵,才能共同創造出輝煌的文明景象。就像古希臘神話裏的雅典娜,她把智慧之果送給人類,但從不害怕被超越,因為真正的智慧在於啟迪,而不是佔有。
當我們站在二十一世紀重新審視這樁千年舊案時,更應該警惕我們所處的這個時代,短視頻盛行,為追求流量而在消解經典價值;演算法推薦製造的資訊繭房,也在加劇我們認知的偏狹。人類難道沒有在重蹈宋之問的覆轍嗎?那些為了吸引眼球而製造的文化垃圾,那些對不同意見者進行的無端攻擊和謾罵,不就是現代版的“土囊壓人”嗎?在流量至上的環境中,我們比任何時候都更需要守護文明的精神火種,讓包容成為時代的底色,讓理性照亮人性的幽谷。
這場發生在詩行間的悲劇,始終在叩問著每個時代,當才華遭遇嫉妒,當美好面對暴力,人類該如何守護文明的根基?或許答案就藏在波斯詩人魯米的詩句裏:“你生而有翼,為何竟願一生匍匐前進,形如蟲蟻?”唯有讓每個靈魂都能自由舒展翅膀,文明的長河才能永續奔流,沖刷掉人性中所有的陰霾與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