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緝權:端午三味
稿件来源:菲律賓商報
2025年05月30日 23:10
端午近了。先是風裡夾著艾草的苦香,從窗縫裡鑽進來,接著便是滿街的粽葉香。這香氣來得突然,卻又熟悉得很,彷彿舊時相識。我總疑心,這風是從故鄉吹來的,裹著井水的清涼,帶著柴火的煙氣。
兒時的端午,是從天不亮開始的。祖母起得早,踩著露水去井台打水。糯米是頭天晚上就泡上的,浸得發脹,粒粒飽滿,在青瓷盆裡泛著珍珠似的光。祖母的手在米堆裡翻攪,水聲嘩嘩,像是在彈奏什麼曲子。
粽葉是從屋後竹叢裡新采的,還帶著露水。這葉子又寬又厚,青翠欲滴,葉脈分明,像是能掐出水來。洗淨的葉子要在滾水裡焯過,滿屋子便漾開一股子清冽的草木香。這香氣特別,聞著就讓人想起端午的種種。
包粽子是門手藝。祖母總是不緊不慢地坐在籐椅上,兩片粽葉在她手裡一旋,就成了個尖底的漏斗。先墊一層糯米,再排上醃得紅亮的五花肉、板栗、紅豆,最後再覆一層米。她的手指靈活得很,三折兩轉,一個稜角分明的粽子就紮好了。棉線繞得勻稱,不鬆不緊,恰能把粽葉的清香都鎖在裡面。我常在一旁看著,偶爾也學著包,卻總把粽子包得歪歪扭扭,像個醉漢似的站不穩。祖母見了就笑,那笑聲輕輕的,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煮粽子最是磨人。大鐵鍋裡的水咕嘟咕嘟冒著泡,粽香從鍋蓋縫裡一絲一絲地往外鑽。先是淡淡的,後來就濃了,混著肉香、豆香,勾得人坐不住。我總忍不住要去掀鍋蓋,祖母便用蒲扇輕拍我的手:“急什麼?火候不到,粽子就沒味了。”
待得粽子出鍋,剝開粽葉,那米粒已經染成了棕色,油光水滑的。咬一口,糯而不爛,肥而不膩,板栗的甜和紅豆的香都化在米裡了。祖母坐在一旁搖著蒲扇,看我吃得急,便笑道:“慢些,鍋裡還有呢。”
如今街上賣的粽子,用料講究,花樣也多,卻總覺得少了點什麼。少了井水的清涼,少了柴火的煙氣,少了祖母包粽子時哼的小調。端午的滋味,原不在口腹之慾,而在那慢火細熬的光陰裡。
每到端午,那粽香便又在記憶裡浮起來。是鄉愁,也是歲月的沉香。這香氣裡藏著三味:一味是草木的清香,一味是歲月的陳香,還有一味,是再也回不去的舊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