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文明:探尋虎跑寺:一泉三僧映禪心
稿件来源:菲律賓商報
2025年10月28日 00:43
盛夏的杭州,熱浪被西湖的水汽馴服得溫柔了許多。懷著一份對禪意與歷史的崇敬,我和愛人趁著假期來到位于西湖西南隅的虎跑寺這裡是我們早已敬仰的一個聖地,也是這次杭州之旅的必到之處。杭州便利的交通,讓我們不費吹灰之力就到了虎跑寺的正門。踏入虎跑山門再穿過層層疊疊的綠蔭,古寺的飛簷翹角在光影中若隱若現,空氣中瀰漫著草木與泉水的清冽,塵世的喧囂彷彿瞬間被隔絕在外。
一泉映古。“天下第三泉”的傳奇虎跑寺的靈魂,當屬那眼聞名遐邇的虎跑泉。未到泉邊,先聞潺潺水聲,循著聲響走近,只見一方青石砌成的泉池,泉水從石雕龍首口中緩緩湧出,落入池中的剎那,泛起細碎的銀花,清可見底。俯身細看,池底的鵝卵石與游魚清晰可數,掬一捧泉水入口,甘冽清甜,帶著一絲沁人的涼意,瞬間驅散了夏日的燥熱。這眼泉水的由來,藏著一段頗具神話色彩的傳說。據記載,唐代元和年間,高僧性空和尚雲遊至此,見此地山清水秀,卻苦無水源,便欲離去。夜裡,他夢見兩位身著白衣的仙童,告知將有猛虎為他引泉。次日清晨,性空果然聽到寺外傳來猛虎咆哮之聲,跑去一看,只見兩隻猛虎用前爪刨地,不多時,一股清泉便從土中噴湧而出。性空大喜,遂在此地建寺定居,“虎跑寺”與“虎跑泉”的名字也由此流傳開來。而讓虎跑泉聲名遠播的,還有乾隆皇帝的御筆加持。乾隆下江南時,曾遍訪天下名泉,親品虎跑泉水後,被其甘美醇厚所折服,御封其為“天下第三名泉”。此後,虎跑泉便與鎮江金山寺的中冷泉、無錫惠山的惠山泉齊名,成為文人墨客爭相尋訪的“泉中佳釀”。如今,泉邊仍立著刻有“天下第三泉”的石碑,歷經百年風雨,依舊訴說著泉水的榮光。
三僧留韻。跨越千年的禪意迴響虎跑寺的魅力,不僅在于清泉古寺,更在于三位名僧留下的精神印記,他們如同三顆璀璨的星辰,照亮了這座古寺的歷史長河。
第一位便是虎跑寺的“開山之祖”——性空和尚。這位唐代高僧不僅以慧眼選中了這塊“風水寶地”,更以“虎跑引泉”的故事,為寺廟注入了最初的禪意。他在此結廬修行,弘揚佛法,用一生的堅守,讓虎跑寺從一片荒山野嶺,變成了香火漸盛的禪林。如今,寺內仍保留著紀念性空的遺跡,駐足其間,彷彿能看到他當年拄杖尋泉、潛心修行的身影,那份對信仰的執著,令人心生敬佩。
第二位則是家喻戶曉的濟公和尚。濟公以“鞋兒破、帽兒破”的形象深入人心,卻少有人知,他與虎跑寺有著深厚的淵源。濟公俗名李修緣,出家後曾在虎跑寺掛單修行,寺中的“濟公殿”便是為了紀念他而建。殿內的濟公塑像,依舊是那副嬉笑怒罵、灑脫不羈的模樣,可眼神中卻藏著慈悲與智慧。相傳,濟公在虎跑寺修行期間,常遊走于民間,扶危濟困,用看似瘋癲的方式懲惡揚善,他“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的通透,打破了世人對僧人的刻板印象,也讓虎跑寺多了一份接地氣的溫暖。
第三位,便是近代高僧弘一法師李叔同。如果說性空和尚賦予了虎跑寺“生命”,濟公賦予了它“煙火氣”,那麼弘一法師則賦予了它“沉靜的靈魂”。1918年,李叔同在虎跑寺正式出家,法號演音,從此告別了繁華的塵世與藝術生涯,潛心研究律宗佛法。我們從福建泉州而來,對弘一法師更有一番特殊的情感。泉州是弘一法師人生最後14年的駐錫之地,那裡的雪峰寺、開元寺、承天寺,都曾留下大師研律弘法的身影,晚晴室的燈火更是見證了他“悲欣交集”的最後時刻。而更讓我們心生聯結的是,大師圓寂後,其舍利子一半從泉州護送至杭州虎跑寺,讓這兩座相隔千里的城市,因法師的精神緊緊相連。如今站在虎跑寺弘一法師的舍利塔前,看著“弘一精舍”裡熟悉的墨跡與史料,我們彷彿是從法師生命的終點,追尋到了他修行的起點,這份跨越時空的遇見,便是我們對弘一法師最虔誠、最深度的緬懷。不虛此行的心靈洗禮夕陽西下時,我們才戀戀不捨地離開虎跑寺。回望古寺,在暮色與綠蔭的掩映下,更顯靜謐幽深。此行並非簡單的“打卡”,而是一場充滿敬畏與感動的心靈之旅。我們不僅嘗到了“天下第三泉”的甘甜,聆聽了“猛虎引泉”的傳奇,更在三位名僧的故事中,讀懂了不同的“修行”——性空和尚的“堅守”,濟公和尚的“慈悲”,弘一法師的“放下”。他們用各自的人生,詮釋了禪意並非遙不可及的空談,而是藏在堅守初心、善待他人、直面內心的日常裡。
走出虎跑寺,手中還殘留著泉水的涼意,心中卻滿是溫暖與通透。這場虎跑之行,早已超越了“遊山玩水”的意義,它像一場溫柔的洗禮,讓我在浮躁的夏日裡,尋得了一份難得的平靜。毫無疑問,這是一次不虛此行的旅程,那些關于泉水、古寺與高僧的記憶,將永遠留在心底,成為往後日子裡,一份珍貴的精神慰藉。
2025.10.24于泉州
屏山書院(上)
陳理華
踏入建陽莒口小源村的那一刻,時光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輕輕撥慢。腳下的青石板路蜿蜒如帶,被幾百年的足音打磨得溫潤如玉,縫隙間滋生的苔蘚帶著雨後的潮氣,在陽光下泛著細碎的銀光。一脈清溪與石板路相依相偎,水流潺潺,像是哪位古人遺落在山間的琴弦,被風拂過便流淌出清越的調子。兩岸斑駁的磚牆爬滿了薜荔,深綠與淺灰交織出的紋理,恰似一部被歲月摩挲得捲了邊的線裝書,每一道裂痕裡都藏著不肯老去的故事。
這種淡然的景致帶著一種奇異的引力,讓人不由自主地放輕腳步。古色古香的氣息從青磚黛瓦間漫溢出來,混著草木的清香與泥土的微腥,在鼻尖纏繞成結。那是一種穿越了時空的味道,既帶著煙火人間的暖意,又透著象牙塔尖的清寂。視線所及之處,青灰色的牆在綠樹間若隱若現,飛簷翹角劃破淡藍的天際,構成一幅無需勾勒的水墨長卷,在視野裡鋪展開來,詮釋著一種從未被驚擾的亙古之美。
空氣裡似乎真的浮動著墨香與書卷氣,循著這縷無形的指引前行,沒走幾步,“屏山書院”四個磚雕大字便從蔥蘢綠意中掙脫出來,率先撞入眼簾。字體渾厚飽滿,筆劃間藏著刀刻的力度,磚色雖已斑駁,卻依舊能想見當年剛落成時的鮮亮。這四個字像一枚古老的郵戳,將訪客的目光瞬間蓋在了南宋的時光裡。
沿小道拾級而上,幾級石階托起一座氣派的大門,門兩側的磚柱如沉默的衛士,及閘同高,歷經風雨侵蝕仍挺直腰身。青灰色的磚面上佈滿細密的冰裂紋,像是歲月用指尖輕輕掐出的痕跡。門框及閘當上的十餘顆花形門釘,銅色早已褪盡,卻依舊保持著昂首的姿態,在陽光下折射出淡淡的金屬光澤,將一種奕奕煌煌的威嚴不動聲色地鋪陳開來。
門楣上的磚雕是整座大門的靈魂所在。羊的溫馴、鹿的靈動、麒麟的威猛,在匠人刻刀下被賦予了永恆的生命,它們踏著流雲,銜著瑞氣,在花草籐蔓間穿梭。牡丹開得正盛,花瓣層層疊疊如堆雪;蘭草舒展葉片,似有幽香從磚縫間滲出。這些圖案並非簡單的堆砌,而是用線條的輕重緩急編織出一曲無聲的樂章,將中國人對美好生活的祈願,都凝進了這方寸之間的磚石裡。
抬頭時,雙重簷下的十個“卍”字正以流暢的弧度環繞,這象徵“萬不到邊”的符號,在木色的映襯下彷彿在緩慢旋轉,將歲月的輪迴與時空的浩渺都收納其中。指尖輕觸門柱的磚塊,能感受到磚石內部細密的紋路,那是匠人當年一鑿一斧留下的呼吸,是泥土與水在烈火中淬煉後的結晶,每一道刻痕裡都藏著不為人知的匠心。
推開厚重的木門,門軸發出“吱呀”一聲悠長的歎息,像是沉睡的時光被輕輕喚醒。跨過高高的門檻,正中的長方形天井豁然開朗,天光從四方的天空傾瀉而下,在青石板上投下規整的光斑。兩側由青石板條鋪就的通道,被往來的腳步磨得發亮,石板邊緣的弧度柔和得如同被流水打磨過,指引著訪客走向大廳的方向。
右廂的五塊石碑靜靜佇立,四塊古碑帶著歲月的包漿,一塊現代花崗岩碑則透著嶄新的銳氣,新舊之間,隔著幾百年的風雨。伸手拂過乾隆十七年的石碑,碑面冰涼,上面的字跡卻依舊清晰可辨,筆鋒的提按轉折如同昨日剛刻就一般。這些文字記錄著田產的疆界、山林的範圍,更鐫刻著劉氏家族的脈絡,每一個字都是歷史的座標,讓那些早已模糊的歲月有了可以依循的軌跡。道光三十年的石碑邊角已有磨損,卻更顯滄桑的韻味,彷彿一位歷經世事的老者,將家族的故事都藏在了深淺不一的刻痕裡。
寬敞的大廳裡,朱紅色的神案與照壁在光影中泛著溫潤的光澤。漆面雖有剝落,露出底下細密的木紋,卻更添古樸的韻致。照壁正中的劉子翬像靜靜懸掛,畫中的書生身著長衫,眉目清朗,眼神裡既有學者的沉靜,又有隱士的淡泊。他凝視著往來的訪客,彷彿在詢問每一個人:是否還記得那些在書院裡燃燈苦讀的夜晚?壁頂上的“忠臣儒堂”牌匾,字體遒勁有力,墨色雖已暗淡,卻依舊能感受到當年懸掛時的鄭重與莊嚴。(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