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濟衛：從《作品》的直播到《人民文學》的打折：文學期刊的困境與思考

　　前幾天看見《作品》雜誌主編王十月在抖音直播賣刊，日前又看到《人民文學》推出88折訂刊優惠——這兩則看似普通的文壇消息，卻像兩面鏡子，映照出當代文學期刊在市場化浪潮中的艱難身影。當文學殿堂的守門人走上短視頻平台，當權威期刊加入電商促銷行列，我們看到的不僅是個體的求生智慧，更是整個純文學傳播機制的時代困境。

　　文學期刊的困境並非新鮮話題，但在新媒體時代，這種困境呈現出前所未有的複雜性。《作品》的抖音嘗試，本質上是一場“降維傳播”的無奈之舉。王十月們面對的不再是那個排隊購買《人民文學》的黃金時代，而是一個被碎片化閱讀、算法推薦和注意力經濟重構的傳播環境。文學編輯不得不從審稿人變身帶貨主播，這既是對傳統文學尊嚴的某種消解，也是對傳播規律的被迫臣服。

　　更值得深思的是《人民文學》的88折現象。這份曾象徵文學最高殿堂的期刊，如今需要通過價格槓桿來維持訂數，猶如一位學術泰斗被迫不得不為五斗米折腰。折扣背後，是文學期刊公共性消退與市場邏輯強化的殘酷現實。當文學價值需要用折扣來衡量，當閱讀選擇被價格敏感所左右，我們失去的不僅是期刊的定價自主權，更是文學在社會文化結構中曾經佔據的中心位置。

　　這些現象共同指向文學評價體系的深刻變遷。布爾迪厄曾言，文學場域遵循“反經濟的經濟邏輯”，但當下情況恰恰相反——經濟邏輯正以前所未有的力量介入文學場域。抖音的點贊數、電商的銷售數據，這些外在於文學本體的指標，正在悄然重塑文學的價值標準。期刊不僅要與同行爭有限的讀者，還要與短視頻、遊戲、社交媒體爭奪更為稀缺的注意力資源。

　　然而，困境之中也蘊含著轉機。王十月的抖音賬號或許能觸達從未接觸純文學的潛在讀者，《人民文學》的促銷可能讓經濟不寬裕的文學青年以更低門檻接觸優秀作品。這種“下沉”在消解傳統文學神秘感的同時，也可能在更廣闊的社會層面重建文學與公眾的聯結。問題的關鍵不在於是否採用商業手段，而在於如何在市場邏輯中保持文學的主體性。

　　文學期刊的真正出路，或許在於重新找到那些“不打折”的價值——對語言本身的敬畏，對人性深度的勘探，對時代精神的把握。市場策略可以靈活多變，但文學的核心理應堅守。當越來越多的期刊負責人走上抖音，當打折促銷成為常態，我們更需要思考的是：如何在適應傳播環境變化的同時，不讓文學的內在價值也隨之“打折”？

　　文學的黃昏從未真正降臨，它只是在不同的歷史時刻變換著存在方式。今天的文學期刊站在十字路口，一邊是徹底市場化的誘惑，一邊是孤芳自賞的風險。在這條艱難的道路上，最重要的或許是在迎合與堅守之間找到平衡——讓傳播方式與時俱進，讓文學精神薪火相傳。當王十月們在抖音上推薦最新一期刊物時，他們推銷的不應只是裝訂成冊的紙張，而是一個民族不曾熄滅的文學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