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炸王國」KK園區覆滅記

　　“電詐”這兩個字，現在誰都不陌生。它是當下最猖獗的跨國犯罪之一，滲透在生活的每個角落。或許你就接到過“客服退款”的陌生電話，或是收到過“中獎兌獎”的釣魚短信。

　　而提到電詐，緬甸妙瓦底的KK園區絕對是繞不開的“毒瘤標桿”， 更是無數受害者的噩夢起點。這座用鐵絲網和武裝看守築起的犯罪堡壘，一個曾經充斥著人口販賣、洗錢、詐騙、強迫賣淫、暴力、殺人等駭人罪惡的魔窟，如今在多國聯手的雷霆清剿下，淪為廢墟。

　　今年10月起，緬甸軍方對KK園區進行連續數日的爆破，爆炸聲在泰緬邊境地區不斷迴盪，甚至在泰國湄索都能聽到巨大聲響。

　　11月12日，緬甸妙瓦底“亞太新城”賭詐犯罪集團主犯佘智江被成功從泰國引渡回中國。這名上飛機前還面帶微笑、下飛機後卻雙腿發軟的華裔商人，正是臭名昭著的KK園區幕後締造者。

　　緬甸妙瓦底為何成為滋生助長全球電詐犯罪的溫床？心狠手辣的犯罪頭目佘智江與他的“電詐集中營”當初何以崛起？最後又是如何走向覆滅的？本期節目，我們就深挖這座罪惡堡壘的前世今生。

　　【妙瓦底：從農田到“罪惡之城”】

　　打開衛星地圖回溯2019年的緬甸克倫邦妙瓦底鎮，你會發現如今臭名昭著的KK園區所在地，當時還是一片種植著農作物的農田，與周邊的低矮平房構成典型的鄉村圖景。誰也不會想到，短短兩年後，這裡會崛起一座規模龐大的“罪惡之城”。

　　這個地方究竟為何會淪為“電詐重災區”？答案或許可以從歷史積弊與地理宿命裡找到。

　　妙瓦底與泰國僅一河之隔，屬於緬東地區，大多數人容易將其與緬北電詐區混淆。實際上，緬北和緬東都是電詐毒瘤的溫床，其成因也都並非偶然。

　　近代歷史上，緬甸被英國殖民者劃分為上緬甸和下緬甸，接受“分而治之”和“以夷制夷”的統治政策，導致該國民族隔閡嚴重。1948年，緬甸獨立，但歷史裂痕並不會自動癒合。圍繞國家建構的訴求差異和權力資源分配產生的矛盾，使緬甸中央政府與少數民族武裝爆發衝突，並一直持續至今。

　　在緬北、緬東這些交通閉塞、礦產資源稀缺的地區，地方武裝需要高額軍費維持生存，非法經濟活動便成了他們的“生命線”。從早期的鴉片種植與貿易，到後來的“安非他命”類毒品製造與走私，再到如今的電信詐騙，非法產業不斷迭代。隨著國際社會禁毒壓力加大，傳統毒品貿易難以為繼，而電詐“低風險、高回報”的特性迅速填補空白，電詐園區也越來越多。此時，地方武裝就會為這些電詐園區提供武裝保護並收取“稅費”，也就是所謂“保護費”，形成利益捆綁。

　　妙瓦底就是一個典型例子。這裡至少有兩股實力強大的武裝力量，他們是從克倫民族聯盟分裂的克倫邊防軍和克倫民族解放軍。其中，獨霸一方的克倫邊防軍及其頭目蘇奇督家族勢力，對該地有著說一不二的權力，也是這裡電信詐騙犯罪最大的保護傘。

　　更關鍵的是，隨著千禧年之後，中國與東南亞國家聯合執法力度加大，原本盤踞在柬埔寨、菲律賓等地的電詐犯罪集團紛紛轉移至局勢混亂、管控薄弱的緬北和緬東地區。帶著成熟的運作模式而來，使得該地區的電詐從“小打小鬧”升級為更加複雜的產業化、國際化犯罪網絡。

　　2019年那片安靜的農田，就在這樣的多重推力下，一步步淪為吞噬人心的“罪惡之城”。

　　【佘智江：從逃犯變“園區皇帝”】

　　2025年11月12日，一架從泰國曼谷起飛的民航客機降落在南京祿口國際機場。機上押解著的，正是KK園區的核心頭目、中國公安機關通緝的“十大逃犯”之一，佘智江。

　　他還帶著另一層精心偽裝的身份，那就是柬埔寨籍的“佘倫凱”，擁有“亞太國際控股集團主席”和“中國僑商聯合會 常務副會長”等頭銜，常以企業家的面目示人。

　　在這光鮮的名頭之下，佘智江這個人，實際上前科纍纍。

　　1982年，佘智江出生在湖南邵東的鄉村，初中沒讀完就輟學了，先後幹過20多種職業，開農用車、修機動車、做保安、開按摩店……哪個賺錢就幹哪個。一次，佘智江聽一個網友說，有個福建老闆去東南亞做遊戲開發 賺了大錢。他心動了，於是揣著4萬塊錢就去了菲律賓。

　　2012年，他在菲律賓開設面向中國人的私彩平台和網賭網站。2014年，因在菲律賓開設非法彩票業務，佘智江被中國列為逃犯。

　　為了“洗白”自己，佘智江開始精心偽裝身份。

　　2017年，佘智江取得柬埔寨國籍，並改名為“佘倫凱”，搖身一變成為“僑商領袖”，來到妙瓦底，與克倫武裝合作，一手打造了“水溝谷亞太新城經濟特區”項目。這就是“KK園區”的前身。

　　佘智江與克倫邊防軍形成利益共同體：蘇奇督家族不僅為項目提供武裝保護，收取巨額的地盤費或保護費，成為該項目的股東和合夥人。

　　從2019年起，佘智江用了3年時間大興土木，讓KK園區拔地而起。最初，他的野心在於網絡博彩。但黑色網絡博彩和電信詐騙產業鏈高度重合，“佘倫凱”很快發現電信詐騙比網絡博彩賺錢的速度快得多。不久，KK園區徹底轉型成了電信詐騙基地。

　　佘智江對外宣稱，“亞太新城”是一個總投資150億美元、規劃面積18萬畝，打造集“金融科技、旅遊度假、商貿物流”於一體的“綜合性國際城市”……

　　掀開這層偽裝，這裡實際是東南亞詐騙轉賣和人口販賣犯罪鏈條的終點站，未能按犯罪團伙要求進行詐騙或繳納贖金的受害者，會被不斷轉賣，最終淪落到此，成為電信詐騙產業鏈的悲慘一環。

　　園區內的暴力行為司空見慣。一名僥倖從園區逃離的人曾對媒體回憶：“這裡是魔窟，沒有任何法律可言，人命如草芥。不聽話的輕則被毒打，重則被酷刑反覆折磨。每天高強度工作，軍事化管理，被囚禁在高牆電網之下……”

　　另據新京報報道，園內經常傳出完不成業績的電詐分子被棍棒、皮鞭毆打時的慘叫，嚴重的會被剁手指、割耳朵、關水牢、電擊甚至處決。面容姣好的女性則會被強迫賣淫。

　　2018年1月至2021年2月，“佘倫凱”團伙通過設立多個網絡賭博網站，招募賭徒33萬人。更為惡劣的是，佘智江將“亞太新城”作為物理空間，向多達248個電信詐騙集團提供場地、物業和庇護。

　　【KK園走向覆滅】

　　在佘智江逃往境外後，中國警方並未停止對他的追查。隨著他在東南亞構建起龐大的“電詐帝國”，其犯罪規模和危害性呈幾何級爆發，公安部果斷將該案列為重點督辦案件，一場跨越十餘年的跨境追逃就此展開。

　　2021年，國際刑警組織應中國公安部請求，對佘智江發佈紅色通報。2022年8月，在中泰合作執法下，泰國警方在曼谷將佘智江抓獲。佘智江被捕後，利用當地複雜的司法程序，不斷提起上訴，試圖拖延“被引渡”的命運。這場引渡拉鋸戰持續了三年之久，直至今年11月10日，泰國上訴法院正式裁定，維持一審判決，同意將佘智江引渡回中國受審。

　　然而，犯罪頭目佘智江走向末路的同時，跨境電信網絡詐騙犯罪案件卻仍不斷湧現。KK園區之於妙瓦底，只是罪惡一角。據報道，整個妙瓦底地區聚集著超過100個電詐園區，電詐人員最多時能有30萬人，每天有大量電詐人員偽裝成各類客服、銷售人員甚至政府部門人員，對中國、印度、菲律賓、越南等20多國公民實施電信詐騙，無數人被騙至傾家蕩產。

　　面對這種情況，近年來，中國與柬埔寨、老撾、緬甸、泰國、越南等國家開展執法合作，形成良好機制，成功摧毀多個大型犯罪集團，大規模遣返涉詐人員。特別是今年以來，中、緬、泰三國建立三方協調機制，開展妙瓦底地區聯合行動，緬方累計向中方遣返5500餘名犯罪嫌疑人。

　　面對圍剿和制裁，KK園區仍在做最後掙扎，電詐犯罪依舊猖獗。今年2月，泰國對妙瓦底地區實施了斷電、斷網、斷油的“三斷”措施，但不久後星鏈衛星天線便出現在KK園區的屋頂上。衛星圖像和無人機視頻顯示，詐騙團伙使用星鏈衛星互聯網服務維持運營。

　　10月，緬甸軍方突襲KK園區，進行搜查和逮捕。美國太空探索技術公司應相關方要求，也切斷了緬甸電詐園區周邊超過2500台星鏈設備的服務。為了回應緬甸政府和國際社會的要求，此時的克倫邊防軍也不得不調整立場，宣佈對電詐“宣戰”，並開始參與清剿行動。

　　據緬甸官方媒體報道，緬甸軍方在KK園區共查獲30套星鏈接收器及配件，搜查了100餘棟建築，發現2198名涉詐涉賭人員。（香港中通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