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華:採石磯頭驚濤拍
稿件来源:菲律賓商報
2024年08月22日 23:53
雪洗虜塵靜,風約楚雲留。何人為寫悲壯,吹角古城樓。湖海平生豪氣,關塞如今風景,剪燭看吳鉤。剩喜燃犀處,駭浪與天浮。
憶當年,周與謝,富春秋。小喬初嫁,香囊未解,勳業故優遊。赤壁磯頭落照,肥水橋邊衰草,渺渺喚人愁。我欲乘風去,擊楫誓中流。
——張孝祥《水調歌頭·聞採石戰勝》
讀南宋史,總有一點扼腕歎息、憤憤不平。在南宋一百五十餘年的歷史中,對外戰爭敗多勝少,國家的安定基本依靠割地、納貢、稱臣等手段換得,統治者在政治、軍事上的軟弱讓人悲哀。
南宋打不贏外敵,不是沒有名臣良將,也不是缺乏憂國憂民的志士仁人。像宗澤、張浚、岳飛、韓世忠、劉錡、吳玠、楊沂中等等都打過大勝仗,只是在投降派當政的怯懦小朝廷裡,他們“笑談渴飲匈奴血”“收拾舊山河”的壯志,往往折戟沉沙在一批奸佞手中。
時間到了紹興三十一年(1161年),金帝完顏亮親自率軍,再次大舉南侵。前線宋軍一觸即潰,金軍如入無人之境,一路越過淮河,進逼長江。
這時,有宋臣虞允文在採石(今屬安徽省馬鞍山)督軍,他集結起一萬八千人的兵力,與十五萬金軍在採石磯對戰,以少勝多,取得大捷。金軍南渡長江計劃就此破滅,內部矛盾也被激化,完顏亮被部下所殺。
採石大戰,是一場關係到南宋朝廷生死存亡的重要戰役,大捷傳來,朝野振奮。這時,時任撫州知州的張孝祥聞此勝訊,喜不自勝,興奮難耐,揮筆寫下這首《水調歌頭·聞採石磯戰勝》。
這個張孝祥可不是尋常人。他是唐代著名詩人張籍(採石磯對岸的和縣烏江人)的七世孫。自幼讀書過目不忘,“文章俊逸,頃刻千言,出人意表”。16歲過鄉試,23歲被宋高宗欽點為狀元,與陸游、楊萬里、范成大、虞允文等名人大家是同榜。
宋高宗誇他“詞翰俱美”。楊萬里贊其“當其得意,詩酒淋漓,醉墨縱橫,思飄月外”。後一屆狀元、年齡比張孝祥大20歲的王十朋,美譽“天上張公子,少年觀國光。高名一枝桂,遺愛六州棠。”
卑躬屈膝之辱,喪權辱國之痛,這壓抑太久的情緒需要一個突破口。於是採石大捷成了張孝祥等力求伐金、光復山河之士情感的宣洩點。從直白的標題《聞採石磯戰勝》,可見詞人當時激動的心情。
這首詞的上闕敘事鋪墊,下闋祈願抒懷,氣魄宏偉,主題博大,作者熾熱的愛國情懷洋溢於字裡行間。全詞格調慷慨激昂,宏偉壯懷,用典自然貼切,旁徵博引,融思想性、藝術性於一體,成就傳頌千秋的名作。
全詞起首“雪洗虜塵靜”,首先就給予這次大捷極高的評價——洗雪靖康之恥,釋解痛失家國之恨。句中充滿勝利的歡快與喜悅,也為全篇的情緒定下了基調。“風約楚雲留”——作者為他自己身處楚地,受風雲之阻,未能參加這場大戰而遣憾。接下去的“何人為寫悲壯?吹角古城樓。”是作者的自問答:不知道誰在為這次的勝利譜寫雄壯的頌歌?我命令軍士們在撫州古城樓上吹起號角,以示慶祝。隨即,作者表示了平生的豪情以及對中原淪喪的痛心,都在採石捷訊中得到了釋放。
下闋由回憶古代兩位北抗強敵的英雄周瑜和謝玄以及他們的“勳業”寫起,張孝祥抒發了自己要傚法前人“乘風去”,像祖逖一樣擊楫中流,做驅逐金兵恢復中原的英雄。
作此詞時,張孝祥年方三十。他本就是主戰之士,一直渴望像年青的周瑜、謝玄般力挽狂瀾,光復中原。詩中懷古而直欲與豪傑爭雄的氣概以及濃烈的愛國之情,氣壯山河。
採石大捷之後,眾人所望的乘勝追擊、光復失地之況並未出現,朝野上下依是一片屈膝議和之音。張孝祥得知後,痛心疾首,在一次與主戰將領張浚席間談論時,他滿腔悲憤,慷慨激昂地吟唱了一首《六州歌頭》:“長淮望斷,關塞莽然平。征塵暗,霜風勁,悄邊聲。……念腰間箭,匣中劍,空埃蠹,竟何成。……聞道中原遺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憤氣填膺。有淚如傾。”
張浚在聽完這首詞後,傾淚不止,酒難下嚥,掩面離席。
乾道五年(1169年)三月,張孝祥請祠侍親獲准,回鄉退隱,絕意仕途。次年夏天,取得採石大捷的主帥虞允文前來蕪湖拜訪。酒後送別好友,張孝祥在滿湖荷花叢中意外中暑身亡。一位才華橫溢的人傑,在38歲時,如一顆流星劃過了歷史的天空。
蕪湖距離採石磯不過幾十公里的距離,當張孝祥與虞允文把酒之時,是否憑水遙望那令人振奮的大捷之地,是否中流擊楫,高歌一曲我欲乘風?我們可以相信,他們一定聽到了金戈鐵馬的激越,耳邊一定迴盪著驚濤拍岸的訇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