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磊:秦嶺深處有老屋
稿件来源:菲律賓商報
2025年06月14日 00:39
家中老屋坐落于秦嶺南麓的山腳下,面前是一條穿村淌過的小溪流、背靠一座名為“金花坪”的高山。古人講“山南水北為陽,山北水南為陰”,算來我家這棟面朝溪水、背靠青山的老屋當屬陰坡。
老宅所處的屋場叫“鏵場”,早年間太公辦了個打鐵的小作坊,主要鍛造一種名為“鏵”的農具(安裝在犁的下端,用來翻土的三角形鐵器),屋場的名頭便是由此得來。
太公是有用人,不僅打鐵的手藝在十里八鄉出了名,蓋起房來也是一等一的好手。家中老屋就是從太公手上蓋起來的:和泥壘磚、伐木改板老人家都是親力親為,因而家中的老屋格外結實,一磚一瓦、一牆一縫都十分考究,牆面的零星裂紋似是講述著百年間的風雨滄桑事。
老屋是北方常見的“土牆黑瓦斗拱頂”樣式,整體主調為黑、黃二色。房簷下零星懸幾根鐵絲,秋收的時候用來掛苞谷、有時也掛辣椒,金黃的苞米和火紅的辣椒共構出莊稼人如花的笑顏。拐角木樑之上有一新建的燕子窩,巢內幾隻雛燕嘰嘰喳喳叫得正歡,屋頂的黑瓦鱗次櫛比向遠方蔓延而去,瓦縫中生出的小草隨著微風悠悠晃動腦袋。
斑駁的黑漆大門如老人的面龐般飽經滄桑,經年的風吹日曬使得漆面大都脫落,門墩上的一對石獅子也被時光斑駁模糊了樣貌。從正門進入就到了堂屋:正中位置供奉著“天地君親師”的牌位,下方有一蟠龍小香爐和四色乾果盤置于大方桌上,左右兩側各有一把太師椅,兒時我時常坐在上面玩耍。一旁的樓梯連通到閣樓之上,家中的老黃貓時常在上面磨爪子,久而久之梯身之上縱橫交錯佈滿了深淺不一的爪印。
堂屋的右側一朱漆小門通往父母臥室,大紅的漆門櫃和梳妝台使得房間看起來格外溫馨,作為出嫁之時從娘家帶來的嫁妝母親尤為鍾愛,時常用抹布擦拭灰塵,日頭好的時候也會將嶄新的花棉被和大紅枕頭取出晾曬。一旁搭著蚊帳的床是我出生的地方,兒時我常在上依偎于母親懷中,聽她講述久遠的故事。
祖父與祖母住在後頭房,房內陳設不多,只有一張大床和幾件老式傢俱:床下密密麻麻鋪滿了曬乾的麥秸稈,此間離後簷溝近因而潮濕,墊上麥稈可以防潮,躺著也如置身雲端般舒適軟和。床頭的高低櫃裡裝著祖母納的千層底布鞋,其中給我做的最多,一針一線滿載祖母對孫兒的寵溺。天花板上細鐵絲吊一小竹筐,裡面裝著天麻和毛栗,因為怕潮濕生蟲便也懸在了高處。古樸的小軒窗上糊的紙張早已褶皺泛黃,窗外是一片草坪,零星有小樹苗生出來,這裡曾是松鼠和麻雀的樂園。
右手邊的裡間房平日裡不住人,只是逢年過節家中來了客人才臨時支一小床,大多數日子都做儲物間用,牆角位置齊整地碼放著各色農具:鋤頭、鐮刀、鐵鍬等依次排列開來,木質把手因長期使用的緣故早已被磨得光滑包漿,在燈光的映照下似是打了一層蠟。中間的位置有塊一米見方的木板格擋,下方是紅薯窖,冬天冷的時候就把紅薯、洋芋、南瓜等怕凍的蔬菜存儲其中。
灶房是獨立開來的廈子房,案板上陳設著年代久遠的瓷盤,裝飾盤身的花卉幾近磨光,一側如古董般的大黑碗是有些年頭的老物件兒了。正中的灶台上外側是一口小鍋,平日裡給人做飯吃;內側是一口頭號大牛頭鍋,專門用來給牲畜煮料。兒時的印象中祖母時常佝僂著身子在灶台上烹調美食,我如同饞嘴的貓兒緊貼祖母身後,剛出鍋的紅薯丸子拿起一粒塞入嘴中,結果被燙得哇哇大哭的場景至今仍歷歷在目。
後來我們舉家搬到了城裡,農村的老屋便再無人居住。往日裡平坦齊整的大場而今也長滿了雜草無處下腳,房內的各式傢俱不知何時早已蒙上一層厚灰,漆門櫃和梳妝台的顏色也不復初時那般鮮艷,樓梯和小軒窗的四周密密麻麻掛滿了蜘蛛網,往日的歡聲笑語卻猶在耳邊蕩漾。
秦嶺深處的老屋歷經風雨滄桑走過百年,如一位靜默的世紀老人緩緩講述一路走來的崢嶸歲月,它承載了祖孫四代的記憶,其中有我回不去更忘不掉的點滴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