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強：文化符號戲法：笑淚間，雕刻勇氣

　　說起泉州人的“象徵主義行為藝術”，那可是閩南文化不可或缺的一味鮮香。坊間閒談，每當颱風從台灣海峽呼嘯而過，直撲泉州，最終卻總能有驚無險。有人煞有其事地分析：前有阿里山、玉山連成的中央山脈作屏障，泉州恰巧落在“避風港”的黃金地帶。更妙的是，市井間總愛用笑話解讀：“那還不是大坪山上的國姓爺顯靈，馬到成功，幫咱泉州擋了一波又一波！”

　　把神明人格化來說段子，並非僅是自嘲。正如閩南人常掛在嘴邊的：“吃虧就是佔便宜”。就算在經濟低潮的年頭，也能把城市雕塑、地標建築當作另一種“石敢當”來調侃，輕輕鬆鬆就把壓力消解一半，換個心態，日子照樣過得有滋有味。

　　石會說話｜撐船靠膽

　　石獅市的那尊“東方醒獅”城雕，原本是改革開放初期的精神象徵——昂首挺胸，滿是“敢為天下先”的銳氣，連空氣都似乎瀰漫著“獅來運轉”的吉兆。

　　誰料到，後來先是給它加了護欄，層層環繞，連威風都撞掉幾分；金融風暴時又拆掉護欄，想討個“財路暢通”；一遇颱風泡水，立刻被取笑“看那隻獅子泡在水裡，像只落湯雞”。還有人編段子說：“四十四隻鎮城石獅子還嫌不夠，硬是多養三隻叫‘嫌東嫌獅’！”(閩南俚語，意指挑三揀四)。

　　細想之下，哪只是幾尊雕塑的悲喜？分明是一場用石頭上演的“閩南式脫口秀”。就像老茶客泡茶，總要唸句“關公巡城、韓信點兵”，閩南的磚雕木刻從不只是冷硬的工藝，而是把生活的機巧、時代的焦慮，都巧妙藏在飛禽走獸、神仙凡人的紋理裡。所謂“撐船靠膽，行船靠風”，心寬了，風浪就小了。

　　庭院密碼｜乘物以遊心

　　在泉州老城區，隨便推開一扇古厝木門，就能撞見一場安靜卻鮮活的文化秀。從姜太公在此百無禁忌的風水佈局，到門廳裡養條銀龍魚討個“招財進寶”，再到大雄寶殿裡飛天樂伎懷抱琵琶、洞簫輕靈——別以為那只是裝飾，那是宋元海絲時代“東方第一大港”繁榮昌盛的回聲，還在石木間低迴。

　　牆角的“石敢當”上刻著“泰山石敢當”，說是鎮宅避邪，其實更像古人給自己的“心理安定丸”。宗祠裡，把關公的忠義、岳飛的精忠都刻進石頭裡，世代祭拜的不僅是神明，更是代代相傳的情感與價值。看那泉州關岳廟門上的對聯：“詭詐奸刁到廟傾誠何益，公平正直入門不拜無妨”，就把做人該有的底氣刻得明明白白。

　　最妙的是，這些符號還會“進化”。在石獅祥芝漁港旁，看到一位朋友在製作“潮音石”——那是從海灘上撿來、被波浪推上岸的石塊，許多原本銳利的廢棄磚石，經歷風雨百鍊，早已棱角盡失、留下一身歲月的痕跡。再經人工略作雕琢，竟成了天人合一的藝術品。

　　同樣的，當年那尊“東方雄獅”看來威風凜凜，現在卻愈發顯得“可愛”。先是怕它太兇，給它加上護欄；後來嫌它拘謹，又拆了護欄；如今再種上幾叢花草，彷彿還替這位“石頭老大哥”理了個雅緻的髮型。所謂象徵，本就該“乘物以遊心”，隨人心轉，也隨世道輕盈轉身。

　　風中樂章｜上善若水

　　閩粵人玩符號，豈止在石頭上。蔡國強就在海風呼嘯裡放煙火、飛無人機，《天梯》《紅船》屢敗屢試，火光乍亮的那一刻，他依舊淡淡一笑，像老子說的：“無欲則剛”。心裡少了計較，自然也就不怕跌倒。

　　還有最近火遍全球的《大展鴻圖》，硬是把粵劇《帝女花》的婉轉唱腔，跟孟菲斯嘻哈的節奏攪在一鍋裡，像功夫茶裡忽然丟片檸檬——傳統是底，創新是料，喝到見底還想再添一盞。

　　閩粵人的“生活儀式感”更絕。潮汕姑娘挑著絲綢遊街，像移動的“非遺秀場”；泉州元宵夜燈火裡再演陳三五娘；上元花燈、火堆與煙火，端午龍舟與海上潑水節、中元送王船……把“愛拚敢贏”的人生態度與文化精神，玩成全民的歡樂。別以為只是圖個熱鬧，早就把“團結”“樂觀”“共生”這些看不見的文化基因，輕輕縫進舞步與笑聲裡。正如“上善若水”，善利萬物而不爭，閩南人的拈花一笑，也是一種溫柔的力量。

　　笑中默契｜積善之家

　　閩南文化的象徵主义最動人之處，就在幽默裡藏著深情。笑說石獅“獅多成患”，其實是怕它“鎮不住”日子的坎坷；抱怨遠在海外拼命打拚，回到家鄉卻還是搶著捐廟修橋，因為心裡始終記得那句老話：“積善之家，必有餘慶”。宗祠門上刻的“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看似俗套，卻是遊子深夜裡最柔軟的掛念。

　　這些市井俏皮話，初聽像笑料，細嚼盡是人情——用自嘲化解焦慮，用調侃傳遞期盼，最後還是拉起袖子，一塊往前扛。就像那尊被嫌東嫌西的石獅，從來不是冷冰冰的雕塑，而是石獅人心裡的“勇氣開關”。景氣好時，它是“敢闖”的勳章；日子難時，它又成了“再拼”的號角。

　　所謂文化能凝聚共識，大抵就是如此：不用長篇大論，一個符號、一段音樂、一場習俗，就能讓千萬人心照不宣地說：“我懂，我在，我陪你。”

　　如今石獅仍舊立在車水馬龍的街口。颱風來了，或許還會泡在水裡；景氣起伏，或許依舊被“嫌東嫌獅”。但無妨——這城的魂從來不在石頭裡，而在每個石獅人“幹東幹獅”的膽氣裡。

　　就像《大展鴻圖》與《大田後生仔》唱的那樣：就算生活有點難，咱也要笑著把它唱成歌。或許，這正是閩粵文化最動人的象徵：能在風雨裡保持俏皮，也能在笑聲中彼此守護。